他,一个人,开着车,漫无目的地飘荡在午夜的街头。市区那霓虹璀璨的地方,喧闹声也在渐渐被安抚,被酒精麻醉的人散作三三两两,毫不在意因而自在地在街道旁放声歌唱;穿过最喜欢的林荫道,——那条他在若干年后第一次送自己回来的道路,月色依然温柔,和风依然温柔,早起的环卫阿姨仔细地打扫着地面,他赶紧熄灭了手中的烟火。
他为什么不把瘫睡在床上的两人叫醒?他不知道!
他为什么停留在那里看了好久?他不知道!
他对两个人的感情是没有信心吗?他不知道!
他要再一次远远地、永远地离开吗?他不知道!
道路两旁的树和灯把眼前的世界分割成黑暗与暖黄,大地的曙色以缓慢到难以察觉的速度持续点亮的时候,近处连同远处的光都被揉进了天边的浓黑。四野寂静,不时迎面而来的车带着呼啸的目的擦身而过。他看见了那条并行的、自己未在其上的高架,为它感到悲伤。看着它而今的壮大,想起的是它颓败时的颓败,一种万物的宿命好像聚集在这条壮大的线上。想,为它的颓败悲伤,同样也该为它的壮大而开心,笑而含泪,泪而到笑。远处的群山静静看着这一切,林木在初夏时节葱茏繁茂。那么,就随着路一直走到能走到的地方吧!
当他察觉到云清已经又一次消失的时候,第一次的感觉又回来了。时间会让理性成熟,而感性却始终是个孩子。他发了很多短信和大了很多电话,结果一无所获;他联系了可能了解情况的人,结果一无所获;他走过了所有可能的城市角落,结果一无所获。终于他记起家里的摄像机,终于看到了那个和江岚喝醉酒的早晨境况,他才明白了一切。他看着站在卧室门口的他一动不动地等着时间穿行而过,随后拿上车钥匙离开了。车?报警,就可以找到线索。终于在冰窟窿上找到了一个窄窄的口,他迅疾地跑出门去。
蜿蜒的山道仅能看到被灯光照亮的范围,散落在山间的灯火与天上的星一般稀疏,月似乎艰难地垂挂在西边的天空,林海铭连打了几个哈欠,被挤出的泪揉碎了一切光影。他看了看导航,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又看了看时间,是凌晨三点多。他已经开了一天的车,疲惫不堪地用右手揉了揉眼,车子行进的速度并没有减下来,他只希望尽快看看“云舍”那里他在不在。
——他在,怎么办?不在,又怎么办?
他分明地感到这次比上一次更令自己恐慌。上一次虽然割裂了时间与空间,但是彼此爱恋的心却依旧还在。这一次呢?他不那么确定了,——他不是不确定自己,他依然坚定着自己的爱,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此前的动摇,——他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明白,就这样宣告爱情的死亡了吗?一个黑影蹿过,扑簌的夜鸟发出怪叫,此刻的天地像一只巨大的瞳孔看着自己。
东方渐渐出现了曙光,时间剩下半小时,遥遥地望向那个方位,才觉察到山间的晨雾降下了薄薄的一层纱帐。我点上仅剩的最后一支烟,猛吸了一口,给自己壮胆。越来越近了,越来越亮了,风凉津津的此刻才被觉察,我耸了耸肩,熄灭烟头,带着某种决心进行最后的冲刺。转过最后一个弯后,一团红晕在白色的晨雾中乍现,渐渐地形容愈加清晰起来,开得这样好得月季玫瑰让我莫名开心了起来。我下了车,疾步靠近云舍的时候不自觉地又紧张起来,庭院里展开的青色桌凳、歪在一旁的扫帚和摇篮上的毛毯都在告诉我:他就在这,就在屋子里。我情不自禁地笑着,直到觉得脸上淡淡的痒才抬手抹去了咸咸的泪。我打开竹栅,走近摇篮,抱起毛毯,不知不觉间就睡去了。
再醒来时,抬手便遮去刺眼的太阳,眼前映现出你的模样来。我赶紧站起来,略显得手足无措,想着该怎么开口。
“醒了?”你一边修建月季的枝叶一边说。
“嗯。”我一边说一边走向你。我想要在下一刻道歉,只求你不要对我冷淡。
“开了一夜的山路?”
“开了三天三夜了,本来想等你醒来,可实在……”
你轻叹了一声,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额头,我顺势抓住,笑着道:“你原谅我吧……”
不等我说完,你亲吻了我,又瞬息离开。
你收回了眸子,拿起剪刀,“你还记得你在这里种下的第一株花吗?”
你看我呆愣在那里,“我换一个问法,你最在意这满园的哪一朵花?”
我等待着你的回应,随便应道:“都在意,因为就是它们告诉我你在这里。”
“你来选一朵。”
我这才抬眼仔细地看起来,它们颜色各异,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盛放,有的凋败,我一时难以抉择。你抬手剪下一枝,背过手去。
“现在呢?”
我看着空荡荡的枝头若有所思。
“海铭,所有的花都值得被爱,可是”,你停了下来,“只有看不到的那朵才让人怀念。我们和所有人一样都曾努力地相爱,也会和所有人一样经历爱的凋败。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更不愿意苦苦哀求或者声嘶力竭地去‘保卫’即将凋败的爱,所以我来到了这里。我不期望你能找到这来,是的,我不期望你能找到这来。”你站起来,走向屋子,“当初你以我的名字为这里命名,是为了怀念,而今我来这里也是为了怀念。”
说完,你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