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药石交权,账本藏锋(一)

暖阁里,灯烛融融,映着皇后婉莹眼中灼灼的光亮。她近乎痴迷地凝视着炕桌上铺展的图卷,纤细的手指顺着朱砂勾连的脉络,一遍遍描摹那三条粗壮的主线,仿佛要透过这薄薄的宣纸,牢牢攥住这前所未有的清晰权柄。那“皇后(决策)”的朱砂方框,像烙铁般烫在她心尖上。

“阿宁,”她声音带着一种初得珍宝的微颤,手指点向“衣食用度”那条主脉,“内务府那起子刁奴,惯会欺上瞒下,有了这图,有了这分权制衡的法子,看他们还敢拿那些陈年烂账来糊弄本宫!还有这‘礼仪祭祀’…”她指尖移过去,又恨恨道,“掌事姑姑倚老卖老,总拿祖宗规矩压人,哼,如今权责分明,看她还能不能一手遮天!”

她越说越兴奋,脸颊泛起激动的红晕,整个人都像被那图卷点燃了,连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她侧头看向苏研,眼底是毫无保留的感激与信任:“好妹妹,你这‘梦中所得’,简直是救命的仙方!”

苏研捧着温热的牛乳茶,白瓷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却没能驱散心底那丝悄然升起的凉意。烛光在她沉静的眼底跳跃,映着那份超乎寻常的冷静。她听着婉莹畅快的谋划,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却未达眼底。那图,是利器,也是靶子。老祖宗那句飘散在风中的叹息——“药石能治病,也能要命”——此刻如同冰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她心口。

“阿姐能理清头绪就好,”苏研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这三条主脉,根基稳了,六宫自然安稳。”

就在这时,暖阁厚重的锦帘被无声地掀起一道缝隙。芳仪姑姑快步走了进来,步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她面色有些发紧,目光飞快地扫过炕桌上的图卷,又落到苏研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忧虑。

“娘娘,”芳仪的声音压得很低,对着婉莹福了福身,随即转向苏研,“宁主子,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姑来了,传老祖宗口谕。”

暖阁内融融的暖意仿佛瞬间凝固了一瞬。婉莹脸上的兴奋潮水般褪去,换上一抹郑重:“快请。”

苏麻喇姑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口。这位孝庄身边最得力的老嬷嬷,一身深青宫装,鬓发纹丝不乱,神色是一贯的恭谨肃穆,看不出半分波澜。她规规矩矩地向两位主子行了礼。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宁妃娘娘请安。”声音平稳无波,“太皇太后口谕:皇后娘娘新正位中宫,统摄六宫,诸事繁杂,辛劳备至。老祖宗慈恩体恤,特旨:原由宁妃娘娘协理之‘医药供奉’一脉所有事宜,即刻起,全权移交皇后娘娘亲自掌管。太医院、药库、各宫药案呈报等一应事务,无需再经宁妃娘娘之手,直接报与坤宁宫定夺。望皇后娘娘善加料理,以安宫闱。”

口谕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玉珠,一颗颗砸在铺着厚绒地毯的地面上,发出无声却沉重的回响。

婉莹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捧着图卷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坚韧的宣纸里。她猛地抬眼看向苏研,眼中充满了震惊、不解,还有一丝被突然打断兴致的愠怒。医药供奉!阿宁刚刚才在图中点明,这是三足鼎立中至关重要的一足!老祖宗这是…这是生生要把阿宁的一条臂膀斩断?

“全权移交…本宫亲自掌管?”婉莹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难以置信的涩意,“老祖宗…可有说为何?”

苏麻喇姑微微垂首,姿态恭顺却滴水不漏:“回娘娘,老祖宗只言体恤皇后辛劳,宁妃娘娘亦当稍作休养。其余,奴才不敢妄测。”她说完,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一旁静默如水的苏研,那眼神深处,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似是警示,又似一丝微不可查的叹息。

暖阁里一时落针可闻。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映照着三人各异的神色。

苏研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白瓷杯盏。杯底落在紫檀炕几上,发出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嗒”声。她抬起头,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惊愕、失落或愤怒,只有一片近乎凝滞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深潭般的幽暗。

“臣妾,领旨谢恩。”她起身,对着苏麻喇姑的方向,仪态无可挑剔地行了一礼。声音清泠,听不出半分波澜,仿佛被褫夺的不是至关重要的权柄,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烦请苏麻喇姑回禀老祖宗,钮祜禄·婉宁谨遵懿旨,稍后便将医药供奉一应文书档册、印信对牌,整理妥当,即刻送交坤宁宫。”

苏麻喇姑深深看了苏研一眼,那目光里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些。她躬身:“宁主子深明大义,奴才定当如实回禀。奴才告退。”说完,又向婉莹行了一礼,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厚重的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气,却带不走屋内骤然弥漫开的冰冷与沉寂。

“阿宁!”婉莹待苏麻喇姑一走,立刻从炕上下来,几步冲到苏研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手腕冰凉。婉莹的声音又急又痛,带着浓浓的不平,“这算什么?老祖宗她…她怎能如此?这‘医药供奉’分明是你一手梳理出来的,是图中关键一脉!她这是疑你?还是…还是信不过我?”最后一句,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受伤的委屈。

苏研反手轻轻握住婉莹微颤的手,指尖传递过一丝微弱的暖意。她抬起眼,对上婉莹焦灼不解的目光,那深潭般的眼底终于漾开一丝极淡的涟漪,像是无奈,又像是了然。

“阿姐,”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老祖宗此举,未必是疑,或许…是另一种保全。”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婉莹紧攥着的那幅“后宫分工图”上,朱砂勾画的脉络在烛光下依旧清晰夺目。“药石之用,功过皆在一线。执掌它,是权柄,亦是…风口浪尖。老祖宗将这权柄交到阿姐手中,是信任阿姐能持中公允,更是…”她的话语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才缓缓接道,“…让妹妹我,避开了那最易招风的所在。”

婉莹怔住了,抓着苏研的手下意识地松了松力道。她并非愚钝之人,只是方才被巨大的失落和不平冲昏了头。此刻被苏研一点,那句“药石能治病,也能要命”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老祖宗…是在替阿宁卸去一道无形的枷锁?可她心底那份刚被点燃的、欲要大展拳脚的火焰,被这兜头一盆冰水浇得只剩几缕不甘的青烟,闷得她心口发堵。

“可是…”婉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外面宫女的通传声打断。

“启禀皇后娘娘,太医院副院判江大人奉宁妃娘娘先前之命,已将今岁上半年药库采买总账、及各宫常用药材支领细目整理完毕,在外候见。”

苏研轻轻拍了拍婉莹的手背,温声道:“阿姐,事不宜迟。既已移交,这账目档册,理应由阿姐亲自过目接手。江太医是可用之人,精于药理,账目也一向清晰,阿姐可细查。”她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移交一件寻常的差事。

婉莹看着苏研沉静无波的脸,那份不甘和委屈终究化为了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心疼。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恢复了皇后的威仪:“传江太医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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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权柄甜点?】

(暖阁内,气氛微妙)

婉莹:(捏着图卷一角,盯着“医药供奉”的框框,眼神像看一块被抢走的桂花糕)阿宁,你说…老祖宗这是觉得我管不好药罐子?怕我给人下巴豆?(委屈巴巴)

苏研:(慢条斯理整理着袖口,仿佛在拂去不存在的灰尘)阿姐想多了。老祖宗是怕您刚上手,被那些千年人参、百年雪蛤晃花了眼。况且…(抬眼,眸光清亮)药石苦口,哪有阿姐爱吃的玫瑰酥香甜?这烫手山芋,妹妹是巴不得早些递出去。

婉莹:(眼睛一亮,随即又皱眉)可…可这图刚画好,三足鼎立,生生断了一足!我这心里头…空落落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图卷上画圈)

苏研:(拿起一块案几上的玫瑰酥,递到婉莹嘴边,轻笑)阿姐,权柄是点心,贪多嚼不烂。少了一味苦药引子,您这盘“六宫安泰”的点心,说不定…滋味更醇厚?老祖宗替您试毒呢。

婉莹:(啊呜一口咬掉半块玫瑰酥,腮帮子鼓鼓,含糊不清)唔…也是!那苦差事,谁爱管谁管去!(眼神瞟向门外候着的江太医身影,斗志重燃)哼,账本拿来!本宫倒要看看,是雪蛤贵,还是本宫的算盘珠子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