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神像已空

推开那扇被厚重藤蔓和苔藓半掩着的、腐朽不堪的庙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潮湿木头腐朽和淡淡香灰残烬的冰冷气息,如同沉睡墓穴的吐息,瞬间将两人吞没。土地庙内部狭小、破败,死寂得令人心悸。

惨淡的天光从屋顶巨大的破洞和歪斜窗棂的缝隙间艰难挤入,形成几道倾斜、浑浊的光柱。光柱中,尘埃如同微小的幽灵般疯狂舞动,更衬得庙内幽暗深邃。地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灰色绒毯的积灰,清晰地烙印着几行杂乱的脚印——属于马老六的贪婪足迹,径直通往中央那摇摇欲坠的神龛。

神龛早已失去昔日光彩,朱漆剥落殆尽,露出朽烂发黑的木胎。一尊泥塑的土地神像端坐其中,同样被厚厚的灰尘和蛛网重重包裹。神像的面容模糊不清,斑驳的彩绘下,原本慈祥的轮廓在这死寂与阴暗中扭曲变形,凝固成一个似笑非笑、充满诡异嘲弄的表情。神像前的供桌被粗暴地掀翻在地,一个石质香炉摔得四分五裂,香灰如同惨白的骨粉泼洒得到处都是,在灰暗的地面上描绘出狼藉的图案。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劣质线香燃烧后的呛人余味,混合着更深层的、泥土深处的阴冷霉味,刺激着鼻腔。

“师父,这里…”张云川的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极低,仿佛怕惊醒这坟墓般的寂静。体内的守心符持续散发着温热,但传递来的感知却异常诡异——并非预想中澎湃的怨力或镇压的灵光,而是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空!如同置身于一片被彻底抽干了所有“活气”的真空绝地,只有冰冷刺骨的虚无感顺着脊椎蔓延上来。这种“空”比任何怨力都更让人心头发毛,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无形的东西刚刚被强行抽离,只留下一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空洞。

夏璟安神色凝重如铁,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寸寸扫过庙内的断壁残垣、蛛网灰尘。他没有回应,只是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无形的威压悄然弥散开来,仿佛在对抗着这片死寂的侵蚀。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张云川感知到的“空”,这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

“守土灵牌已被我们寻回,但其灵力耗尽,形同废木。”夏璟安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在死寂的庙堂中回荡,“灵牌耗尽灵力,意味着它曾全力压制的东西,要么已被彻底净化消散…要么…”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它已挣脱了束缚!但这片‘空’…感觉更像是那被镇压的本体被强行移走了!灵牌耗尽灵力,正是因为失去了镇压的目标!”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最终聚焦在那尊模糊的神像上。“此地唯一能容纳那等凶物本体的…只有这尊承载了多年香火愿力、本身亦具镇邪之能的神像之内!神像内部,必是封禁那东西的核心之所!”

师徒二人立刻将探查重点集中在神像上。夏璟安仔细检查神像基座、莲台,甚至用手轻叩神像身体各处,倾听回音。张云川则再次凝聚灵体感知,试图穿透泥塑,感应内部可能存在的诡物本体残留气息或封印波动。然而,反馈依旧是那片吞噬一切的死寂真空!神像仿佛只是一个实心的泥胎。

“感知不到…里面…好像也是空的?”张云川的声音带着困惑和强烈的不安。

“空?”夏璟安眼神一凛,“若那凶物本体真被封印在内,即便被移走,也应残留其存在过的强烈怨念痕迹或封印破碎的余波!除非…”他猛地抬头,一个极其不祥的念头无比清晰,“除非它被移走的时间极短,或者…移走它的方式极其特殊,抹去了所有残留!马老六!他一定还拿走了别的东西!比守土灵牌更核心的东西!”

就在这时,张云川的目光扫过神像背部那片被阴影完全覆盖的区域,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如同冰冷的针,猛地刺入他的脑海——神像背部那本应浑圆饱满的轮廓,似乎…有一块异常的凹陷?

“师父!神像背后!那里…好像缺了一块?!”张云川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变调。

夏璟安眼神骤然锐利如鹰,一步抢到神像背后。张云川紧随其后,心脏狂跳。

夏璟安拂开神像背部堆积如山的灰尘和蛛网,手电筒的强光瞬间撕裂了浓重的黑暗!

只见土地神像宽厚的泥塑背部中央,赫然呈现一个边缘犬牙交错、仿佛被粗暴工具硬生生掏挖出来的巨大孔洞!直径足有二十多厘米!洞口周围的泥胎碎裂翻卷,露出内部被彻底掏空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陈旧血腥、土腥以及某种粘稠不化、仿佛凝聚了无数绝望哀嚎的怨念的气息,从洞内狂涌而出,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

“呃!”张云川闷哼一声,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冰冷刺骨的怨念气息冲得倒退一步!体内的守心符爆发出灼热的光芒,拼命抵御着这股残留的邪恶冲击!这气息…比内院阁楼第一层的诡器都要纯粹、要古老、要凶戾百倍!

“糟了!”夏璟安失声低喝,脸色在强光下变得铁青!他立刻将手电光柱狠狠刺入那幽深的孔洞内部——

空!

空空如也!

只有粗糙的凿痕、残留的灰尘和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萦绕不散的恐怖怨念,在光线下无所遁形!

“被镇压物”夏璟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与彻骨寒意,“神像内部封禁的、被镇压的诡物本体!被马老六这蠢货挖出来偷走了!他根本没说实话!他只交出了守土灵牌,却把这最要命的东西私藏了!”

张云川瞬间通体冰凉,如坠冰窟!他终于明白那令人窒息的“空”来自何处!庙宇镇压的核心——那诡物本身——被暴力移除,如同心脏被硬生生剜走!

“快走!”夏璟安一把拉住脸色苍白的张云川,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本体移位,镇压已破!那东西随时可能彻底复苏!必须立刻找到马老六,问出他把那东西藏在哪里了!山里没信号,回村!迟则生变!”

师徒二人如同两道惊鸿,毫不犹豫地冲出这死寂阴森的魔窟,沿着荒草丛生、仿佛通往地狱的石阶,朝着山下老马头等候的方向亡命狂奔!山风在耳边凄厉尖啸,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泥土深处翻涌上来的、令人作呕的腥气,浓密的林荫深处,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在阴影中睁开,冰冷地注视着他们逃离的背影。一种无形的、巨大的、源自那被窃走的诡物本体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两人的咽喉。

……

与此同时,暮晚市,“温馨旅社”,206房。

房间死寂,窗帘紧闭,昏暗如同墓穴。

角落,那个掉漆严重的旧木柜,柜门紧闭。

“嗡…嗡…”

一阵低沉、缓慢、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带着某种沉重血肉脉动韵律的震动声,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声音沉闷,并不响亮,却仿佛能穿透墙壁,直抵灵魂深处,震得柜门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紧闭的柜门缝隙处,一丝丝粘稠如新鲜血浆的暗红色气息,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缓缓地、贪婪地渗透了出来。它们在昏暗的空气中无声地扭曲、蔓延、交织,散发出浓郁到令人眩晕的甜腻腥臭,那味道像是腐烂的鲜花浸泡在温热的血液里,带着一种非自然的诱惑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柜内深处,一个被破旧衣物胡乱掩盖的物件,正随着那低沉的心跳般的震动,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令人灵魂颤栗的诡异气息。那气息冰冷、古老、凝聚着难以言喻的极致痛苦与滔天怨毒,如同沉睡万载的凶邪,正缓缓睁开它充满诅咒的眼眸。包裹的衣物被无形的力量微微拱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苏醒。

旅社外,城市的喧嚣依旧。无人知晓,在这间廉价旅社的昏暗角落,一个被马老六私藏于此、从古老土地庙神像核心窃取的恐怖诡物,正挣脱着最后的沉寂,向这世间,投来它充满恶意与毁灭气息的第一瞥。那粘稠的暗红气息在柜门前的地板上疯狂汇聚、扭曲,渐渐形成一个模糊不清、只有纯粹痛苦与怨恨轮廓的影子,无声地尖啸着,伸出由暗红气息构成的、扭曲的手臂,仿佛要撕裂这囚禁它的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