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灵体,怨气漩涡

雕花木门静静矗立在古斋深处的阴影里,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夏璟安的话像冰锥,狠狠凿进了张云川的耳膜,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

“九死一生……十死无生……”

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砸得他头晕目眩。霉运缠身?会要命?诡物?学徒?这些词汇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冲撞,交织成一幅荒诞恐怖的图景。他看着夏璟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瞥见楚桐静那双仿佛能看透虚妄的异瞳,最后目光落在夏瑶那混合着担忧与好奇的脸上。

荒谬!这是他第一时间的念头。可紧接着,这半年来的种种离奇倒霉事,还有刚才夏璟安手指悬停时那刺骨的阴寒和耳边恶毒的嘶鸣……一切都在疯狂地撕扯着他二十二年建立起来的、对世界的“正常”认知。

“我……”张云川喉咙干涩,声音嘶哑,“我想知道……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恐惧攫住了他,但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恐惧。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能让他理解这荒诞命运的解释。

夏璟安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微微颔首,示意他在一张黄花梨木的圈椅上坐下。楚桐静无声地将那个黑色木盒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自己则退到内馆门边的阴影里,双臂环抱,依旧沉默,但那双异眼却牢牢锁定着张云川,仿佛在观察一个即将引爆的危险品。夏瑶也收敛了活泼,乖巧地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稍远处,双手托腮,大眼睛一眨不眨。

“你身负‘灵体’。”夏璟安开门见山,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体质,万中无一,且往往……不得善终。”

张云川的心猛地一沉。

“世人皆知‘五感’,视、听、嗅、味、触。”夏璟安缓缓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圈椅光滑的扶手,“而‘灵体’者,其五感天生便与常人不同。他们不仅能感知现实世界,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种存在——**怨气**。”

“怨气?”张云川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汇。

“不错。怨气。”夏璟安的目光变得深邃,“这世间万物,但凡有灵有识,甚至无识之物经年累月,都可能沾染、滋生怨气。草木被践踏时的无声哀鸣,器物被遗弃时的孤寂不甘,生灵遭遇不公时的愤懑郁结……这些微弱的、无形的负面情绪与能量,便是怨气。它无处不在,如同空气,只是常人无法察觉,更无法感知其存在。”

“而‘灵体’,就像……”夏璟安似乎在寻找一个贴切的比喻,“就像一块巨大的、活着的磁石。而且这块磁石,只吸引一种东西——怨气。”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向张云川:“你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被动地吸收着你周围环境中的怨气。走路时,脚下青石板承载的岁月磨损之怨;呼吸时,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沾染的漂泊之怨;甚至你触碰过的门把手、坐过的椅子……凡与你接触之物,其蕴含的微薄怨气,都会被你的灵体自动汲取、吸纳。”

张云川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他……一直在吸收这些东西?

“这……这听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他试图找出一点积极的意义,“吸收掉怨气,环境不就……干净了?”他想起了夏瑶刚才的笑容,似乎靠近自己时,她显得格外轻松愉快?

“天真。”夏璟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若仅仅是吸收环境中游离的、微薄的怨气,那或许勉强算得上是一种‘净化’。但你的灵体,它没有过滤和转化的能力!它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只进不出,只吸不化!”

“你吸纳的怨气,会不断积累在你的身体里,尤其是心窍之处。”夏璟安的手指虚点了一下张云川的胸口,“它们无法被排出,无法被消解,只会越积越多,越来越浓重。这些汇聚在你体内的怨气,会像一层污秽的淤泥,彻底堵塞你的‘气运’。福运、财运、健康运……所有正向的、生机勃勃的能量,都会被这厚重的怨气淤泥隔绝、压制、污染。”

“这就是你求职屡屡碰壁、霉运缠身、诸事不顺的根本原因。”夏璟安的声音斩钉截铁,“并非你能力不足,也非时运不济,而是你的‘灵体’,让你变成了一个行走的‘怨气吸纳器’和‘霉运发生器’。你走到哪里,哪里的环境怨气会被你吸走一点,让你身边的人短暂地感到轻松舒适——这也是为什么,你似乎人缘不差,总有人愿意接近你。因为靠近你,他们自身的怨气会被你吸走少许,他们会感到莫名的轻松愉快。但这短暂的‘舒适’,却是以你自身不断积累沉重负担为代价的!”

张云川如遭雷击!朋友们的亲近、同事初识时的友善……原来背后竟是这个原因?他们靠近自己,只是因为自己像个人形吸尘器,吸走了他们的“情绪垃圾”,让他们感觉舒服?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和冰冷的孤独感瞬间淹没了他。

“这……这还不是最糟的,对吗?”张云川的声音有些发抖,他想起了夏璟安说的“会要命”。

“当然不是。”夏璟安的语气更加凝重,“你体内日积月累的庞大怨气,本身就是最大的祸端。它像黑夜里的灯塔,对某些东西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那些东西,就是‘诡物’。”夏璟安的目光投向内馆的方向,眼神中带着一丝沉凝。

“诡物,是怨气的极端凝聚与畸变。”他解释道,“它们通常是承载了强烈负面情绪(尤其是怨恨、痛苦、绝望)的物品,在特殊的环境或漫长时光催化下,其蕴含的怨气发生了质变,凝聚成了具有实质影响现实力量的——**怨力**。这种怨力强大、扭曲、充满恶意,能直接影响接触者的心智和现实环境,带来灾祸。而你体内的庞大怨气,对诡物而言,就像沙漠中的甘泉,黑暗中的烛火。它们会本能地渴望靠近你,依附你,甚至……试图吞噬你,以壮大它们自身的怨力。”

“你之前遭遇的那些‘意外’,并非全是巧合。”夏璟安盯着张云川,“很可能就是某个尚未完全显化、或力量相对微弱的诡物,被你的怨气吸引,在无意识中影响了你周围的环境,试图将你拉入它的‘领域’。若非你之前接触的诡物力量尚浅,或者离得较远,你早已……”

夏璟安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张云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原来那些差点要了他命的“意外”,背后竟可能藏着这种东西!

“至于‘怨精’,”夏璟安继续道,“那是强大的诡物怨力满溢后自然滋生出的魑魅魍魉,有形或无形,专为散播灾厄。它们对怨气的感知更为敏锐,像你这样的灵体,在它们眼中,就是一顿行走的、毫无防备的‘大餐’。一旦被它们盯上……”

夏璟安再次停顿,目光扫过张云川苍白如纸的脸:“你明白了吗?你的灵体,让你天生与怨气相伴,成为诡物和怨精天然的猎物。只要你还活着,还在呼吸,还在行走,你就无法摆脱这如影随形的厄运漩涡。它会越来越强,吸引来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可怕,直到将你彻底吞噬。”

古斋内一片死寂。只有博古架上某个角落,一个蒙尘的青铜小钟似乎极其轻微地、无人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张云川瘫坐在圈椅里,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原来自己不是倒霉,而是像一个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饵食,行走在满是鲨鱼的深海里!朋友们的亲近背后是冰冷的利用,生活中的每一刻都可能在无形中积累着致命的负担,而看不见的恐怖之物正被自己吸引,虎视眈眈……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看向那扇通往内馆的雕花木门,此刻那扇门仿佛不再是吞噬的巨口,而成了唯一能隔绝外面那充满无形怨气和恐怖诡物的世界的……避难所?尽管里面可能藏着更可怕的东西。

“我……”张云川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留下。”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出这三个字。没有豪情壮志,只有被逼到绝境的求生本能。

夏璟安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答案。他微微颔首:“明智,也是唯一的选择。”他站起身,走到内馆门前,那扇看似普通的雕花木门在他靠近时,门板上极其细微的纹路似乎有流光一闪而逝。

“从今天起,你就是古斋的学徒,我夏璟安的第二个徒弟。”他转身,目光落在张云川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极其复杂的意味,“你的第一课,就是学会如何在怨气的漩涡中,活下去。桐静。”

“师父。”楚桐静应声上前。

“带他去‘静室’,给他‘净衣’和‘守心符’。他需要先隔绝外界的怨气侵扰,稳定心神。”夏璟安吩咐道,随即又看向张云川,语气不容置疑,“记住,在你能初步控制自己的灵体之前,内馆,一步也不准踏入。那里面的东西,你现在的状态靠近,顷刻间就会被撕碎。”

楚桐静点头,那双异眼再次扫过张云川,这次目光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凝重?她拿起那个一直放在矮几上的黑色木盒,声音清冷:“跟我来。”

张云川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感觉脚步虚浮。夏瑶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就在张云川跟着楚桐静走向店铺深处另一条不起眼的通道时,夏璟安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

“灵体是诅咒,也是钥匙。它能让你坠入深渊,也能让你窥见这世界隐藏的真实。是福是祸,看你能否在怨气的泥沼中……开出花来。”

张云川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怨气的泥沼中开花?他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唯一的微光,是楚桐静手中那盏不知何时点亮、散发着柔和昏黄光晕的古老提灯,正引领他走向一个未知的、隔绝怨气的“静室”。

而在他身后,夏璟安负手而立,目光深邃地看向内馆深处,无人察觉他眼底深处闪过的一丝极其隐晦的痛楚和追忆。他低声自语,声音几不可闻:

“又一个灵体……这条路,比诡物本身,更凶险啊……”

夏瑶看着父亲孤独的背影,又看看张云川消失的通道,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博古架那架七弦琴上,琴弦在寂静中似乎也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