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顾渚山

顾渚山深处,明月峡。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尸油,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茶气。

那是一种陈年茶饼在潮湿虫穴中彻底腐败,混合着血腥、虫液与某种阴湿草药的味道。

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间,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腐朽的淤泥。

陈夜指尖冰冷,带着薄茧,正极其小心地摩挲着苏九音耳后那片新生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茶钥虫纹。

每一次触碰,苏九音都抑制不住地轻颤,那纹路仿佛连通着她骨髓深处的寒意。

金万两则举着他那柄烧得焦黑扭曲、犹带余温的青铜痒痒挠,挠柄上那片虫洞茶叶已完全舒展开,形成一幅诡异的微缩地图。

地图上,“活皮为钥,惊骨叩扉”八个由叶脉扭曲而成的小字,此刻竟像吸饱了尸骸的油脂,渗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黄绿色的粘稠尸油,顺着叶脉的沟壑缓缓流淌,散发出比腐茶气更刺鼻的恶臭。

“活皮……”陈夜盯着那八个渗油的字,又看了看苏九音苍白颈侧下若隐若现的茶钥纹路,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窜起。

他下意识地撕下自己臂膀上仅存的、约半掌大小的残破皮纸甲片。

“该不会……真要用九音的皮?”这个念头让他指节捏得发白。

然而,异变陡生!

那撕下的残破皮纸甲片,竟如同离水的活鱼般猛地一跳!挣脱陈夜的手指,“啪”的一声,带着一股决绝的灵性,精准无比地贴在了金万两那布满瓷斑的脖颈上。

“哎呦喂——!我的亲娘!烫!痒!疼啊!”金万两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凄厉惨叫。

他肥胖的手掌疯狂抓挠着脖颈,试图撕下那片诡异的皮纸。

但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原本如同瓷器龟裂纹路般的瓷斑,在被皮纸覆盖的瞬间,仿佛被点燃了引信。

一股股粘稠、腥臭、泛着病态茶绿色的茶脓,竟从瓷斑深处被硬生生吸了出来,源源不断地渗透进那片半掌大的皮纸甲片之中。

皮纸贪婪地吸收着脓液,原本灰败的纸面迅速被染成一种污秽的茶黄色。

脓液并未胡乱洇散,而是在皮纸内部极其诡异地流动、勾勒,最终形成了一幅清晰无比、令人毛骨悚然的人体经络剖视图!

图上精细地描绘着骨骼、血管、内脏的轮廓,而在胸腔心脏偏上方的位置,一个刺目的红点被着重标出,旁边赫然是三个蝇头小楷:

“叩扉骨”

同一时间,陈夜的匠灵之眼中显示出了它的信息。

活皮为钥:茶蛊娘预先植于特殊宿主体内的“人皮茶蛊图”,需特定媒介(如沾染茶蛊气息的皮纸)激活显形,即为开启“茶狱门”之钥的指引图。

惊骨叩扉:图中所示“叩扉骨”即人体胸骨第三节(胸骨柄与胸骨体连接处),此处暗藏一枚以秘法炼制的“惊骨钉”,乃叩击茶狱门扉之“槌”。

解析文字如同冰冷的烙印浮现在陈夜意识中,他猛地看向苏九音,心沉到了谷底。

“呃啊——!”几乎是同时,苏九音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

她猛地用双手抓挠向自己的心口,巨大的力道瞬间撕裂了素雅的旗袍前襟。

白皙的肌肤暴露在腐臭的空气中,而在她胸骨正中央,第三节胸骨对应的皮肤下,一个尖锐的凸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顶起!

皮肤被撑得发亮、发青,最终“嗤”的一声轻响,竟被一根茶褐色、仿佛由陈年朽木与骨粉混合炼制而成的骨钉硬生生顶破。

骨钉长约寸许,钉身布满细密的、如同茶叶经络般的天然纹路。

而在那沾染着血丝的钉头之上,一个殷红如血、笔锋如刀的“惊”字篆文清晰可见!

它像一枚邪恶的种子,深深扎根在她的骨缝之中。

剧烈的疼痛让苏九音冷汗涔涔,她低头看着那枚从自己骨头里长出来的钉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恶心:

“茶蛊娘……她在我骨中……种了钥匙?”她颤抖的手指下意识地就要去抠那枚令人作呕的骨钉。

“别动!”陈夜厉声喝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强行拔出未知之物,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幽深曲折的明月峡深处,毫无征兆地飘来一阵碾茶歌谣。那歌声飘渺、空灵,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麻木,如同从地府深处传来:

“嫩芽摘尽姥爷笑呐……”歌声尖细,带着一种谄媚又诡异的欢快

“人皮绷鼓姑娘俏哟……”调子陡然转沉,如同叹息,令人头皮炸裂。

歌声断断续续,在嶙峋的山壁间碰撞、回荡,仿佛有无形的歌者贴着岩壁在移动,又像是整座峡谷本身在幽幽吟唱。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三人的耳膜,灌入那腐茶与血腥混合的空气里。

“走!”陈夜眼神锐利如鹰,瞬间做出决断。他一把将还在惨叫抓挠脖颈的金万两拽起,另一只手紧紧搀扶住因剧痛而虚弱的苏九音。“顺着歌声的方向!源头就是‘门’!”

三人再无暇顾及那吸饱了茶脓、经络图清晰显现的皮纸,此时它依旧牢牢贴在金万两脖子上,像一块丑陋的膏药,也顾不上金万两脖子上仍在渗出的脓液和烧焦的痒痒挠。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峡谷湿滑、布满苔藓和不明粘液的碎石小径上,朝着歌声飘来的黑暗深处亡命奔去。

峡谷越发狭窄逼仄,头顶仅剩一线惨淡的月光,两侧陡峭的岩壁上爬满了滑腻的、散发腐茶味的深色藤蔓,如同垂死的巨蟒。

脚下不时传来“咔嚓”声,那是踩碎了不知名昆虫甲壳或朽骨的声音。

碾茶歌时近时远,飘忽不定,那“人皮绷鼓”的阴森词句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在耳边萦绕,提醒着他们前方等待着的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金万两一边跑,一边惊恐地用那只没拿痒痒挠的手徒劳地护着脖子上的“皮纸地图”。

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摸向头顶,那顶被虫须刺穿的青铜痰盂,此刻竟被他当成了临时的头盔,滑稽又悲凉地扣在头上,随着奔跑哐当作响。

苏九音强忍着胸前骨钉传来的阵阵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耳后的茶钥虫纹在黑暗中仿佛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茶色幽光。

陈夜护在两人身侧,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怀中那枚曾爆出血光的节气轮盘。

此刻正隔着衣物散发出一种低沉、压抑的温热,仿佛也在感应着峡谷深处那扇即将显露的“茶狱门”的邪异气息。

碾茶歌越来越清晰,那“姑娘俏”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