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药鼠金盘

意识沉浮在剧毒与生机的拉锯深渊。

蚀心散的毒虫依旧在疯狂啃噬心脉,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撕裂的绝望。

九转还魂丹与青鸢鲜血强行点燃的生命之火,在毒焰的围剿下艰难摇曳,如同风中残烛。

但属于江紫灵的那缕灵魂,却像淬火的精钢,在死亡的边缘被磨砺得越发冰冷锐利。

她闭着眼,五感却如同蛛网般铺开,捕捉着清漪阁内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青鸢的气息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凝滞在她身侧,那冰冷的杀意虽不再沸腾如熔岩,却已沉淀为更可怕的、冻结一切的寂静。

手腕伤口的血腥味依旧浓郁,如同无声的控诉。

角落里,老太监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带着哭腔的絮叨和瓶瓶罐罐碰撞的声响断断续续传来:“……谢公子……这手……骨头都碎了……造孽啊……金疮药……参……参片吊着气……”

谢怀瑾……还活着。微弱的、断续的呼吸声证明着这一点。

江紫灵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一丝。这个被栽赃的医者,是她目前唯一能指望的“解药”来源,也是破局的关键。他必须活着。

萧远山沉重的铁甲摩擦声在几步外响起,带着战场特有的硝烟和血腥气。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不断扫视着阁内:林德海那具迅速僵冷、死状凄惨的尸体;地上昏迷不醒、手腕扭曲的谢怀瑾;还有竹榻上气息奄奄、龙袍浸透黑红污血的女帝。

疑云如同浓雾,笼罩着这位铁血统领的心头。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浓重的血腥味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终于,那老太监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响起,打破了死寂:“回……回青鸢大人……萧统领……谢……谢公子命……命暂时吊住了……手腕……骨头接……接上了……但……但人还昏着……元气大伤……”

青鸢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没听见。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锥子,依旧死死钉在林德海僵硬的尸体上,似乎想从那死灰的脸上剜出隐藏的真相。

江紫灵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蚀心散的毒不会给她时间。

林德海的死,断了最直接的线索,但也暴露了幕后之人的狠辣和……一丝破绽。

她必须主动出击。用这具残躯,撬开一道缝隙。

“呃……”

她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颤抖的呻吟,眼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

视线依旧模糊,带着血色重影。但她努力聚焦,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阁顶,然后极其缓慢、带着一种濒死之人特有的迟滞和虚弱,落在了萧远山那张阴沉紧绷的脸上。

“萧……萧卿……”

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嘶哑破碎,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林……林德海……他……”

她喘息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又是一小股带着黑气的污血顺着唇角溢出。

萧远山立刻上前一步,单膝点地,声音沉凝:“陛下!逆贼林德海畏罪自尽,口中藏有剧毒‘牵机引’,见血封喉!臣已命人封锁现场,详查其住所及往来!”

江紫灵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沾染太多污血的手,极其微弱地摆了摆,示意他不必再说。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深切的痛苦和……一种被至亲背叛的难以置信(这表情她演得极其到位),缓缓移向林德海的尸体,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里的复杂情绪——痛苦、失望、一丝追忆?

——让萧远山心头微震。

“他……他侍奉……三代御医……”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般的颤抖,仿佛回忆着什么,随即又被更深的痛楚淹没,“……查……查他……今日……所有……行踪……接触……何人……经手……何物……”

她喘息着,仿佛这几个字耗尽了所有力气,目光却死死盯住萧远山,“尤……尤其是……他……豢养的……药鼠……笼……笼舍……”

“药鼠?”

萧远山浓黑的剑眉瞬间拧紧!这个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林德海告发谢怀瑾,最关键的证据就是那只试毒而亡的药鼠!陛下此时特意点出药鼠……难道……

巨大的疑云瞬间笼罩了他!他猛地看向林德海的尸体,眼神锐利如刀!

那药鼠……是证据?还是……陷阱?!

“臣……遵旨!”

萧远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他猛地起身,铁甲叶片发出冰冷的碰撞声,对着门外厉喝:“来人!”

两名浑身浴血、气息彪悍的亲卫如同鬼魅般闪入。

“立刻封锁太医院药鼠豢养处!所有笼舍、器物、饲料、接触人员,一律封存看押!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违令者,格杀勿论!”

萧远山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战场上的血腥杀气。

“是!”

亲卫领命,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外。

“再派一队人,详查林德海今日所有行踪轨迹!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经手过什么物品,事无巨细,给本将挖地三尺也要查清楚!”

萧远山补充道,眼神冰冷地扫过地上的林德海,“包括……他今日是否……异常接近过……某些特定的人或物!”

特定的人或物……这个指向,已然极其明显!

江紫灵心中稍定。第一步棋,落下了。药鼠是关键。

林德海若真在药鼠上做了手脚,仓促之间,必有痕迹!

萧远山这种沙场老将,查这种细节,比青鸢更有效率。

巨大的疲惫和蚀心散的剧痛再次汹涌袭来。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喉咙里腥甜翻涌,她强行咽下,目光艰难地转向青鸢。

青鸢依旧单膝跪在榻边,手腕的伤口已被她自己用布条草草勒紧止血,但深青色的宫装袖口已被暗红的血浸透大半。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那双眼睛里的冰寒和专注却丝毫未减。她接收到了女帝的目光。

江紫灵看着她,用眼神传递着无声的指令。

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气音,只有近在咫尺的青鸢能勉强捕捉:

“谢……看紧……别……死了……”

青鸢冰冷的眼眸深处,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闪过。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锁链,瞬间缠住了角落里正给谢怀瑾喂水的老太监。

那老太监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笼罩全身,吓得手一抖,水碗差点打翻。

他惊恐地看向青鸢,对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如同被毒蛇盯上,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

“用最好的药。”

青鸢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珠砸落,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他若断气,你陪葬。”

“是……是是!老奴……老奴一定……一定竭尽全力!”

老太监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再不敢有丝毫怠慢,抖着手更加小心地侍弄昏迷的谢怀瑾。

江紫灵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第二步棋,也暂时稳住了谢怀瑾这条线。她需要时间,等萧远山的调查结果,等谢怀瑾醒来。

蚀心散的毒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反扑。九转还魂丹和青鸢鲜血带来的生机正在被飞速消耗。

剧痛如同潮水,一波强过一波,要将她的意识彻底撕碎、淹没。

【不能睡……不能睡过去……】

她死死咬住牙关,用仅存的意志力对抗着沉沦的黑暗。

属于江紫灵的冷静分析在剧毒的侵蚀下艰难运转。

林德海死了,药鼠是关键突破口。

柳文渊被抓了,金符是栽赃的铁证,但他本身……会是弃子吗?

他私逃拒捕,是心虚,还是……被灭口前的挣扎?

哈鲁纳……他的金符怎么会出现在柳文渊身上?他是被利用的莽夫,还是……更高明的棋手?

还有……那个一直煽风点火、刻薄倨傲的墨蓝身影……兵部尚书之子赵珩!

他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仅仅是看客?

线索如同乱麻,千头万绪。但江紫灵知道,毒源是关键!

蚀心散是宫廷秘药,来源极其有限!

谁能接触到?谁能无声无息地下毒?目标是她,还是……想一石数鸟?

就在她意识在剧痛和迷雾中艰难跋涉时,萧远山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凝重和难以置信:

“陛下,还有一事……”

他似乎在斟酌措辞,“臣拿下柳文渊时,他重伤昏迷前,曾……曾嘶喊过一句……”

江紫灵猛地睁开眼!涣散的瞳孔瞬间凝聚起一丝锐光!

萧远山看着女帝那骤然亮起的眼神,心中一凛,沉声道:“他喊的是……‘糕……不是我的……毒……在……在……’”

萧远山顿了顿,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那模糊不清的尾音:“……在……‘香’?还是……‘箱’?臣……未能听清。”

香?箱?

江紫灵的脑子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

香?熏香?香囊?还是……某种香料?

箱?妆奁?药箱?还是……那个装着贡品云片糕的金盘?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荒谬的念头瞬间窜上她的心头!

如果毒不是下在糕里……而是下在……容器上?或者……某种能被糕点吸附的媒介上?

午时赏糕,傍晚试毒……时间差似乎……能说得通了!

巨大的震撼让她呼吸骤然一窒!心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猛地弓起身子,一口滚烫的黑血再次喷溅而出!

“主子!”

青鸢冰冷的手瞬间扶住她下滑的身体!

“陛……陛下!”

萧远山也惊骇上前!

江紫灵却死死抓住青鸢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

她抬起沾满污血的脸,那双被剧痛折磨得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她死死盯着萧远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带着血沫挤出,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查……查……柳文渊……被擒时……身上……可有……香囊……饰物……接触……何物……还有……那个……那个装……装云片糕的……金……金盘……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