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牧羊遗痕

福安殡仪馆的简易结构图悬浮在眼前,像一张摊开的死亡邀请函。代表寄存区的方块区域被刺目的猩红色覆盖,7号柜的位置如同一个正在溃烂的脓疮,疯狂闪烁着。旁边的环境参数如同垂死病人的心电图:**温度:-17.5℃磁场扭曲指数:87.3Δ精神污染读数:临界阈值波动中…**

冰冷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砸在布满灰尘的收银台玻璃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灼痛的颗粒感,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颈侧那片幽蓝结晶传来的、如同冰层持续碎裂的尖锐刺痛。指挥界面冰冷的蓝光映在瞳孔里,上面跳动的数据流和代表着行动小队的绿色光点,正无声地汇报着战场态势。

“报告‘守门人’,小队已抵达目标建筑外围。正门、侧门、员工通道完成物理封锁。热成像扫描显示建筑内部除寄存区外无生命体信号。外部环境场域稳定,无扩散迹象。”通讯频道里传来小队领队冷静的汇报,代号“灰隼”。声音透过冰冷的电子音质过滤,带着第七组特有的、剥离了人性的精准。

“收到。维持封锁。矩阵保持预设状态。”我嘶哑地回应,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锈铁。指尖在悬浮界面上划过,将寄存区的监控画面放大。

画面来自小队部署在寄存区入口走廊顶部的微型探头。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惨绿的光晕,勉强照亮一条狭窄、冰冷的走廊。走廊两侧是一排排厚重的、如同钢铁棺材般的寄存柜,柜门紧闭,反射着幽冷的金属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腥气,透过探头似乎都能闻到。

7号柜,就在走廊中段靠左的位置。此刻,它周围的空气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肉眼可见的扭曲感,如同高温下的热浪,但探头传回的温度读数却是骇人的零下十八度!柜门紧闭的缝隙里,正丝丝缕缕地渗出……灰白色的雾气!雾气粘稠、缓慢地流动着,所过之处,冰冷的金属柜门上迅速凝结出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霜?不,更像是……某种细密的灰烬!

“报告!7号柜活性急剧升高!灰烬状物质渗出!磁场扭曲指数突破90Δ!精神污染读数……读数开始攀升!即将触及阈值!”操作员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和现实中同时响起,带着一丝紧绷。

“精神干扰脉冲!锁定7号柜!充能至75%!预备!”我立刻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锋锐。悬浮界面上,代表精神干扰脉冲的图标瞬间亮起刺目的黄光,充能进度条快速攀升。

“脉冲充能中!75%……80%……”操作员的声音如同倒计时。

就在这时!

“咯……咯……咯……”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穿透通讯频道的、如同老旧木门被风吹动的摩擦声,猛地从7号柜的方向传来!

不!不是木门!

那声音……更像是……骨头在相互摩擦!干涩、滞涩,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质感!

“呃啊……”

紧接着,一声极其压抑、如同破旧风箱在冰窟里艰难拉扯的……呜咽声,混合在骨头摩擦声中,断断续续地响起!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非人的空洞感!

苏远山?!录音里那令人崩溃的骨擦声?!

“精神污染读数突破阈值!确认精神污染攻击!强度:浅红!”操作员的声音陡然拔高!

“干扰脉冲!发射!”我没有任何犹豫,嘶吼着下达指令!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能量嗡鸣瞬间在通讯频道中炸响!代表干扰脉冲的图标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几乎在指令下达的同一秒!

寄存区监控画面中,7号柜猛地一震!

“砰!!!”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那扇厚重的金属柜门,如同被无形的巨锤从内部狠狠砸中,猛地向外凸起一个巨大的鼓包!扭曲变形的金属发出刺耳的呻吟!

“滋啦——!!!”

凝练的、无形的精神干扰脉冲能量场,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轰击在7号柜及其周围的空间!

柜门凸起处瞬间被一股强大的无形力量强行压了回去!渗出的灰白色雾气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翻腾、萎缩!那骨头摩擦声和痛苦的呜咽声戛然而止!整个7号柜周围扭曲的空气瞬间平复了大半!

有效!

但代价是……

“呃啊——!”我猛地捂住刺痛的太阳穴!识海如同被无形的钢针狠狠贯穿!一股源自精神层面的、剧烈的反噬冲击顺着指挥链路猛地反馈回来!仿佛那干扰脉冲不仅轰击了7号柜,也狠狠砸在了我本就濒临破碎的精神上!颈侧的幽蓝结晶更是传来一阵如同冰锥凿击般的剧痛!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

剧痛中,一幅冰冷而血腥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毫无征兆地强行刺入混乱的识海!

***

**回忆:**

刺骨的寒风如同裹着冰刀的鞭子,抽打着废弃医院裸露的钢筋骨架,发出鬼哭般的尖啸。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福尔马林腐败的刺鼻气息,以及一种……更深的、如同无数绝望哀嚎沉淀而成的冰冷怨念。

“队长!B3层封锁完成!但……但‘东西’还在移动!速度太快!热成像无法稳定捕捉!”通讯频道里传来队员急促而带着恐惧的喘息,背景是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和某种粘稠液体滴落的“嗒……嗒……”声。

废弃医院地下三层。第七组外勤小队代号“牧羊人”,行动目标:收容/清除代号“血肉温床”的异常实体。

我(牧羊人)紧贴着冰冷、布满霉斑的混凝土承重柱,战术手套上沾满了粘稠的、暗红色的污迹。手中的特制霰弹枪枪口还萦绕着净化能量灼烧后的青烟。颈侧的通讯器紧贴着皮肤,传来队员压抑的呼吸和远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移动声。

“灰隼,报告你的位置和视野!”我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冰冷而稳定,强行压下肺部因吸入过量污秽气息带来的灼痛和识海深处被怨念冲击的眩晕。视野边缘,战术目镜上不断刷新的污染指数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我在……东侧配电室!视野……被挡住了!那东西……它把整个走廊都……都堵住了!”灰隼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是……是活的墙!还在动!上面……上面全是……眼睛!”

活的墙?眼睛?

“剃刀!你那边!”我立刻切换频道。

短暂的电流杂音后,一个冰冷、沙哑、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西侧楼梯间。目标路径预测:78%概率通过通风管道向B2层转移。建议:B2层C区手术室预设‘银网’陷阱。能量等级:最大。”

是李国锋。代号“剃刀”。那时的他,眼神虽然同样冰冷如金属,但还带着一丝属于人类的锐利锋芒,而非现在这般绝对的漠然。

“收到!‘银网’预设!”我立刻下令,“灰隼,坚持住!‘剃刀’,跟我从西侧绕过去,把‘它’赶进陷阱!”

“明白!”/“收到。”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回应。

行动迅疾如风。我和李国锋如同两道灰色的幽灵,在废弃医院迷宫般的黑暗走廊中穿行。脚下是厚厚的、混合着碎玻璃、断裂针管和某种粘稠有机质的污秽地毯,每一步都带着令人作呕的粘腻感。空气里那股甜腻的血腥味和怨念几乎凝成实质,冲击着意志的防线。

“左转!前方十五米,通风口!”李国锋的声音如同精准的导航仪,在黑暗中响起。他动作没有丝毫迟滞,战术匕首在手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无声地撬开一个锈蚀的通风栅格。

一股更加浓烈、带着内脏腐败气息的恶臭扑面而来!

就在我们准备钻入通风管道的刹那!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墙体碎裂的声音,猛地从灰隼所在的东侧方向传来!紧接着是灰隼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通讯频道瞬间被刺耳的忙音淹没!

“灰隼!”我心脏猛地一沉!

“目标……提前转向!突破B3东区封锁!正在……吞噬灰隼的信号源!”李国锋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确定,“预测修正:目标具备初级空间感知干扰能力。陷阱失效。威胁等级提升:深红!”

吞噬?!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悲痛瞬间冲垮了强行维持的冷静!灰隼……那个总是带着点痞气、却无比可靠的队员!

“追!”我低吼一声,不再顾忌隐蔽,身体如同炮弹般撞开前方半塌的防火门,朝着惨叫传来的方向猛冲过去!李国锋如同影子般紧随其后。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在眼前展开!

一条原本宽敞的走廊,此刻被一堵巨大的、不断蠕动的……“肉墙”彻底堵死!那墙壁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红色,表面布满粗大的、如同蚯蚓般蠕动的血管和……密密麻麻、不断开合的、如同七鳃鳗般的圆形口器!每一个口器里都布满了细密的、滴落着粘液的利齿!墙壁的中央,一张由扭曲血肉构成的、巨大而模糊的人脸正在缓缓成型,空洞的眼窝正对着我们冲来的方向!

而在“肉墙”的底部,灰隼只剩下小半截身体露在外面!他的下半身已经完全被蠕动的暗红血肉吞噬、融合!战术装备被强酸般的粘液腐蚀得滋滋作响!他仅存的上半身徒劳地挣扎着,脸上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痛苦,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鲜血和内脏碎片不断从口中涌出!

“灰隼!”我目眦欲裂!手中的霰弹枪瞬间爆发出炽热的净化光焰,朝着那张巨大的人脸狠狠轰去!

“滋啦——!”

净化光焰狠狠撞在血肉人脸上,灼烧出大片焦黑的痕迹!人脸发出无声的尖啸,蠕动的速度猛地一滞!

就在这瞬间!

一道快到极致的灰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我身侧掠过!是李国锋!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身体在高速冲刺中不可思议地扭转、腾空!手中的战术匕首不再是武器,而像一支精准的注射器!匕首尖端闪烁着一点凝练到极致的幽蓝寒芒——那是第七组实验室最新研制的、针对高活性生物污染源的“神经冻结剂”!

他的目标,不是人脸!而是人脸下方,灰隼被吞噬位置旁边,一根正在疯狂搏动、输送着污秽能量的……粗大暗红色“主血管”!

动作精准!迅捷!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带着一种非人的、无视生死的绝对冷静!

“噗嗤!”

匕首带着幽蓝寒芒,毫无阻碍地刺入那根搏动的“主血管”!

“嗷——!!!”

一声混合了痛苦、暴怒和难以置信的无声尖啸,猛地从血肉巨墙深处爆发!整个墙壁如同被投入液氮的岩浆,瞬间剧烈地痉挛、抽搐!覆盖其表面的血管和口器疯狂地萎缩、枯萎!那张巨大的人脸扭曲着、崩解着!

吞噬灰隼的血肉也瞬间失去了活性,变得灰败、僵硬!

“灰隼!”我猛扑过去,用尽力气想将他从那僵硬的血肉中拖出来!

太晚了。

灰隼的头颅无力地垂着,瞳孔早已涣散。仅存的上半身覆盖着一层灰败的、类似石质的物质,冰冷而僵硬。他死了。在最后时刻,他那只仅存的手,却死死地按在胸口的一个战术记录仪开关上。记录仪的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目标活性……急速衰减……能量核心……转移……”李国锋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拔出了匕首,尖端还残留着幽蓝的液体和暗红的污迹。他看也没看灰隼的尸体,战术目镜死死锁定着正在崩解的血肉巨墙深处,那里,一点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暗红光芒正在急速向建筑更深处遁逃!

“‘灰域’……它要逃向‘灰域’!”李国锋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般的凝重。

***

**现实:**

“呃——!”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眼前的猩红被惨白的灯光取代。我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颈侧的幽蓝结晶传来持续不断的、如同冰针攒刺的剧痛,识海深处被强行撕开的记忆伤口汩汩流血。

灰隼……那张扭曲的血肉人脸……李国锋那冰冷精准、如同机器般的一刺……还有最后遁逃的“灰域”……

“守门人!7号柜二次异变!”操作员惊恐的呼喊和通讯频道里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将我拉回冰冷的现实!

悬浮界面上,寄存区的监控画面剧烈晃动!只见刚刚被精神脉冲压制下去的7号柜,此刻正疯狂地、高频地震颤着!柜门缝隙中,不再是丝丝缕缕的灰雾,而是如同井喷般涌出大股大股粘稠的、灰白色的……如同活物般的“灰烬”!灰烬翻涌着,迅速凝聚、拉伸!

一张巨大而扭曲的、完全由蠕动灰烬构成的……人脸!正在7号柜前缓缓成型!

空洞的眼窝!咧开的、没有牙齿的、如同深渊般的巨口!

人脸成型的瞬间,一股冰冷粘稠、混合了无尽痛苦、怨毒和贪婪的恐怖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席卷了整个寄存区!监控画面瞬间布满雪花噪点!

“精神污染指数爆表!强度:深红!物理层面能量反应:急速升高!警告!检测到高维能量扰动!疑似……‘门’的波动——!!!”操作员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

“灰烬人脸”张开那深渊般的巨口,发出一声无声的、却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它猛地向前一扑!目标——走廊尽头那扇通往殡仪馆主厅的门!也是……物理遏制单元部署的位置!

“物理遏制单元!启动!最大功率!”我嘶吼着下令,不顾识海翻江倒海的剧痛和颈侧尖锐的幻痛!悬浮界面上,代表物理遏制单元的图标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通讯频道传来!监控画面中,走廊尽头的地面猛地升起数道厚重的、闪烁着能量力场的合金闸门!瞬间将走廊彻底封死!

“砰!!!”

灰烬人脸狠狠撞在刚刚升起的合金闸门上!粘稠的灰烬四散飞溅!力场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和刺眼的电火花!人脸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后溃散,但瞬间又重新凝聚!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闸门,带着更加狂暴的怨毒!它扬起由灰烬构成的巨大手臂,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再次狠狠砸向闸门!

“报告!遏制单元力场过载!结构完整性下降至65%!撑不住下一次冲击!”小队领队的声音充满了惊骇!

“净化矩阵!正门方向!目标:7号柜区域!最大功率覆盖!激活!”我几乎是咆哮着下达指令!不能再等了!必须打断它的攻击!

“矩阵激活!最大功率!”操作员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滋啦——轰——!!!”

监控画面瞬间被刺眼到极致的乳白色光芒彻底淹没!整个寄存区如同被投入了太阳核心!净化能量如同沸腾的熔岩,瞬间吞没了翻涌的灰烬、扭曲的人脸、以及那扇摇摇欲坠的合金闸门!

刺耳的湮灭声、灼烧声、金属扭曲的哀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毁灭性的噪音风暴!

光芒持续了足足五秒!当白光渐渐黯淡下去,监控画面重新恢复时——

合金闸门严重变形,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被高温灼烧过的灰烬残骸,滋滋冒着青烟。7号柜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扭曲变形、焦黑冒烟的金属框架,里面的东西连同那恐怖的灰烬人脸,似乎都被狂暴的净化能量彻底汽化!

寄存区一片狼藉,墙壁和天花板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灰烬,如同下了一场骨灰大雪。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净化剂的刺鼻气息。

死寂。

只有闸门变形的金属偶尔发出“咔哒”的冷却声。

结束了?

通讯频道里一片沉重的喘息。

“目标……目标信号……消失。”操作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净化矩阵……有效。”

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识海一片混沌,颈侧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刚才那不顾一切的指挥和记忆的强行撕裂,几乎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悬浮界面上,那个疯狂闪烁的猩红光点,终于……熄灭了。

“守门人。”一个冰冷、沙哑、毫无感情的声音突然在通讯频道和现实门口同时响起。

李国锋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回到了小卖铺门口,如同融化的阴影般站在那里。帽檐下的阴影里,那双银灰色的金属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我身上,落在我因剧痛和虚脱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落在我颈侧那片因能量剧烈消耗而微微发烫的幽蓝结晶疤痕上。

他的目光里,依旧是一片绝对的漠然。但在那漠然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冰冷、极其锐利的东西……被刚才那场指挥和记忆中“牧羊人”的碎片……微微撬动了一下。

“钥匙,”他冰冷的声音如同金属片摩擦,打破了店里的死寂,“插进锁孔了。”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收银台下那扇紧闭的铁皮柜门。

柜子内,那沉重而规律的“咚……咚……”撞击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细沙在金属表面……缓缓流动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