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第二滴粘稠的暗红液体,如同凝结的血珠,从水磨石地砖的缝隙中渗出,砸落在厚厚的灰尘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不祥的印记。空气里那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被一丝极其淡薄、却直刺神经的铁锈腥甜悄然撕裂。
我僵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兔子玩偶布料的冰冷触感。那只被强行“塞”进颈侧结晶的灰烬钥匙,此刻正传来一阵阵冰冷的、带着异物感的搏动,仿佛在应和着这地下渗血的节奏。识海深处,“界外”残留的冰冷意志与灰烬的怨毒契约彼此撕扯,每一次悸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不是幻觉。
地面在流血。就在曾经残留暗红冰晶、几乎被尘埃彻底掩埋的位置。
“嘀嗒。”
第三滴。声音不大,在死寂的店里却如同惊雷。渗出的位置,那点暗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加深,像一块正在扩散的、来自地底的淤伤。
手中的兔子玩偶猛地一沉!那只原本耷拉着的、沾着暗红污渍的耳朵,此刻竟违背常理地、直挺挺地向上翘起!粗糙线缝出的笑容,在惨白灯光的映照下,线条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嘴角的弧度向上延伸,咧开一个近乎撕裂的、空洞而诡异的弧度!
一股比之前接触时浓郁数倍的、陈旧纸张混合着劣质糨糊的霉味,猛地从玩偶身上爆发出来!这味道,与那晚停尸房外的纸人、与送来“订衣单”的年轻人、与福安殡仪馆的灰烬人脸……如出一辙!
“咯…咯…咯…”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老旧齿轮缺油转动的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玩偶内部响起。声音干涩、滞涩,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感。
颈侧的结晶疤痕骤然爆发出针扎般的刺痛!一股冰冷粘稠的、混合着孩童惊恐尖叫和某种更深沉怨毒的污秽意念,如同毒蛇,顺着指尖触碰玩偶的位置,狠狠钻入!试图与颈侧结晶内的灰烬核心、与地下渗出的血腥产生共鸣!
“滚!”一声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剧痛和暴戾!识海中,“界外”残留的冰冷意志被这接二连三的污秽挑衅彻底激怒,如同被侵犯领地的凶兽,猛地反扑!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死寂气息的力场以颈侧结晶为中心瞬间扩散!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烙铁灼烧布帛的声音响起!
我手中的兔子玩偶剧烈地一颤!那只诡异翘起的耳朵瞬间耷拉下去,恢复了原状!咧开的笑容线条也仿佛失去了支撑,僵硬地回落。玩偶内部那“咯咯”的摩擦声戛然而止。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纸张霉味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隔绝,瞬间淡化到几乎无法察觉。
它“安静”了下来。如同一个被瞬间抽走了提线的木偶。
但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和那丝残留的污秽感,却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它的“存在”。更令人心悸的是,玩偶那双用黑色纽扣缝成的眼睛,在惨白的灯光下,似乎……比刚才更加幽深了一点?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吸收了所有光线的古井。
“嘀嗒…嘀嗒…”
地面的渗血并未停止。那暗红的斑点正缓慢而坚定地扩大,粘稠的液体顺着地砖细微的纹路蜿蜒,像一张正在展开的、不祥的血色地图。每一次滴落的声音,都像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颈侧的灰烬结晶搏动着,冰冷而沉重。刚刚爆发的压制消耗巨大,识海一片混沌,身体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能扶着收银台勉强站立。汗水混合着灰尘从额角滑落,视线有些模糊。
就在这时。
“叮铃铃——!”
收银台上,那台积满灰尘、如同古董般的黑色老式电话机,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刺耳的铃声!尖锐的声音撕裂了店里的死寂,在空旷的墙壁间回荡,震得人头皮发麻!
电话?
这电话……多久没响过了?自从阿娟……
刺耳的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紧过一声,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催促感。蒙尘的听筒在机座上微微震颤。
是谁?第七组?李国锋?不,他们刚走,而且绝不会用这种方式。苏家的人?为了玲玲?还是……别的“东西”?
颈侧的结晶搏动加剧,与地下渗血的“嘀嗒”声、电话的尖啸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心神不宁的三重奏。一种强烈的、混合着危险与某种冰冷召唤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我缓缓伸出手,指尖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灰尘簌簌落下。终于,握住了那冰冷、油腻的电话听筒。
铃声戛然而止。
听筒里,没有电流的杂音,没有呼吸声。
只有一片……绝对的、深沉的死寂。
如同将耳朵贴在了坟墓的石碑上。
但就在这片死寂中,一股冰冷粘稠的、无法形容的“气息”顺着听筒蔓延过来。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充满了无尽恶意、贪婪和一种……冰冷古老意志的污秽意念!
这股意念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灌入耳蜗,刺向识海!目标直指颈侧那片搏动着的、融合了灰烬钥匙的幽蓝结晶!
“呃!”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贯穿!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和扭曲的影像覆盖!
影像破碎而混乱:
——暗红如血的丝绸寿衣在无光的虚空中自行缝合,针脚细密,带着非人的精准……
——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灰白色骨灰压缩而成的坛子,表面布满了扭曲痛苦的人脸浮雕,坛口被暗红的符纸封住,符纸在无风自动……
——城西福安殡仪馆的7号寄存柜,那扇被净化能量轰得焦黑的柜门内部,粘稠的灰烬正缓缓汇聚,重新勾勒出一张模糊的、咧开的嘴……
——最后,是一扇门!一扇巨大、古老、由不知名黑色金属铸造的门扉!门扉紧闭,表面布满了难以理解的、流淌着暗红微光的扭曲符文!门缝中,正丝丝缕缕地渗出……灰白色的雾气!与铁皮柜内曾经的流沙一模一样!
“找到……寿衣……”一个冰冷、干涩、如同无数砂砾摩擦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在识海深处直接响起!不是通过听筒,而是源自那股污秽意念本身!“配齐……它……在‘门’开启前……否则……‘钥匙’……将归于‘灰烬’……连同……你的‘盒子’……”
声音消失。那股冰冷的污秽意念如同潮水般退去。
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我猛地挂断电话,身体控制不住地后退一步,撞在翻倒的货架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颈侧结晶的剧痛。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物。
配齐寿衣?在“门”开启前?
否则,“钥匙”(灰烬核心)将彻底失控,连带着我这个“盒子”(身体和结晶)一起,归于“灰烬”?
福安殡仪馆的灰烬人脸并未被彻底净化?它还在……重聚?苏远山订下的那件“正红寿衣”……是拼图的一部分?而拿走福寿铺子骨灰坛的“另一把钥匙”……目的也是“配齐”?
那个电话里的冰冷意志……是“门”的意志?还是某个更古老、更恐怖的存在?
“嘀嗒…嘀嗒…”
地面的渗血声将我从惊悸的思绪中拉回。低头看去,那暗红的血渍已经扩散到巴掌大小,粘稠的液体正沿着地砖的纹路,缓慢地……向着收银台的方向蜿蜒爬行。而它爬行的终点……似乎正是收银台下,那个曾经发出刮擦声、如今一片死寂的铁皮柜!
一股冰冷的明悟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这地下的渗血……是“污染源”回归的路径!是福安殡仪馆那被强行打散的灰烬人脸,试图通过这条残留的“脐带”,重新连接回它最初的“容器”——铁皮柜里那曾经存在的“次级灰烬聚合体”的诞生之地!而现在,那个聚合体的核心,就在我的颈侧!
它们要汇合!
不能让它成功!
一股源自“界外”残留本能的、冰冷的毁灭冲动,混合着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剧痛!目光猛地扫向收银台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一小捆老王早上送来的、水灵的小葱。
葱白鲜嫩,翠绿的叶子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和泥土的气息。这点微薄的、属于鲜活生命的清新,在此刻污秽弥漫的店里,如同黑暗中的萤火。
我踉跄着扑过去,一把抓起那捆小葱!指尖传来植物特有的、带着韧性的冰凉触感和泥土的微腥。识海中,“界外”残留的冰冷意志似乎被这微弱的生命气息触动,传递出一丝极其微弱、却足够清晰的引导。
没有犹豫!我猛地将整捆小葱,狠狠按在了地面上那片正在扩散、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红血渍中心!
“嗤——!!!”
如同烧红的铁块投入冰水!一股浓烈的、带着强烈净化意味的青烟瞬间腾起!那粘稠的暗红血渍如同被强酸灼烧,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鲜嫩翠绿的小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焦黑、碳化!一股混杂着植物清香和浓烈腥臭的怪异气味猛烈爆发!
“呃啊!”一股强烈的反噬冲击顺着接触点猛地反馈回来!识海如同被重锤击中!颈侧的结晶更是传来一阵如同被生生撕裂的剧痛!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弹开,重重撞在后面的货架上,散落的廉价零食和锈蚀的零件哗啦啦砸落一地!
剧痛中,视线模糊地投向地面。
只见那片暗红的血渍中心,被小葱按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焦黑空洞!空洞边缘的血液不再扩散,而是如同凝固的沥青般僵硬、发黑。那股试图连接铁皮柜的污秽意念被强行打断、灼伤了!
但空洞之外,更大范围的暗红血渍并未消失,只是暂时停止了蠕动。如同受伤的毒蛇,蛰伏在尘埃之下,等待着下一次反扑。
颈侧的灰烬结晶搏动着,冰冷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刚才净化冲击波及而产生的……“虚弱”感?识海中“界外”残留的冰冷意志也沉寂下去,消耗巨大。
代价惨重,但暂时阻断了最危险的连接。
我瘫坐在冰冷、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背靠着翻倒的货架,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左手掌心被灼烧的伤口和颈侧的剧痛交织,右手还紧紧攥着那个变得冰冷死寂的兔子玩偶。
玩偶的脸上,那粗糙缝制的笑容依旧僵硬。但那双黑色纽扣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正幽幽地“注视”着地上那片被暂时遏制的暗红血渍,又像是……穿透了地面,看向更深、更黑暗的地方。
店外,巷子深处,隐约传来几声夜归人模糊的交谈和远处飘渺的狗吠。城市的背景噪音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而在这被死亡霉味、血腥气和诡异玩偶包围的“余灰”小店里,只有颈侧结晶冰冷的搏动、地上血渍无声的蛰伏,以及玩偶那空洞的“注视”,构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静物画。
“盒子”已经打开。
“钥匙”插了进去。
“寿衣”的拼图……才刚刚开始。
而地下的血,只是第一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