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西市惊变
- 新朝旧梦:与王莽共舞的穿越者
- 森淼北
- 4675字
- 2025-06-25 23:03:42
林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那座简陋宅邸的。被孔府护卫像扔垃圾一样丢在冰冷石阶下的屈辱感还未散去,衣衫上沾满的泥污和墨渍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冲动。布包里的青铜碎片沉甸甸地坠在腰间,像一块冰冷的耻辱烙印。
推开院门,迎接他的不是阿升焦急的呼喊,而是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抑感。家仆们远远地缩在廊下,眼神躲闪,噤若寒蝉。
厅堂的门敞开着,父亲林简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那青色的官服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硬弓,透出令人窒息的寒意。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消息传得比他更快。
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步挪进厅堂,刚想开口:“父…”
“跪下!”林简猛地转身,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那双平日里锐利的眼睛此刻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失望。
林默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冰冷的砖地上。
“孽障!逆子!”林简几步冲到林默面前,手指颤抖着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调,“我林家世代清名,竟毁于你手!我费尽心思,耗尽脸面,才为你谋得孔府伴读之位!这是何等机缘?这是我林家在这长安城立足、甚至更进一步的天梯!你却…你却…”
林简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喘不上气,缓了片刻,才从齿缝里挤出更冰冷的话语:“你却敢在孔府咆哮公堂!顶撞大公子!甚至…甚至动手?!你长了几个脑袋?!那是光禄大夫孔大人的府邸!那是孔圣人的嫡系血脉!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区区县令之子!你知不知道,孔府管事刚才派人来,只丢下一句话——‘贵府郎君,孔府高攀不起!’”
最后几个字,林简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血沫星子喷在林默脸上。那不仅仅是愤怒,是仕途断绝、家族希望彻底破灭的绝望!
“父亲,是那孔仁他…”林默试图辩解。
“住口!”林简厉声打断,眼神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还敢狡辩?!孔大公子温良恭俭,长安谁人不知?定是你这不成器的东西,粗鄙无状,言行失礼,惹恼了贵人!还敢攀诬?!”
林简看着跪在地上、形容狼狈的儿子,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厌恶和决绝。他猛地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狠狠砸在林默面前的地上,发出叮当的脆响。
“滚!”林简的声音冰冷彻骨,不带一丝感情,“立刻给我滚出这个家门!我林简,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从今往后,你是死是活,与林家再无半点瓜葛!莫要再让我看见你,污了我的眼!”
铜钱在地上滚了几滚,沾满了灰尘,停在了林默的膝前。那冰冷的金属光泽,映着他惨白绝望的脸。
家仆们惊恐地缩在门外,大气不敢出。整个宅邸,只剩下林简粗重的喘息和林默跪在地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般的死寂。
阿升躲在角落里,捂着脸,泪水无声地淌下。
林默低着头,看着那几枚沾着父亲怒火的铜钱,又摸了摸腰间那块冰冷的青铜碎片。被王莽盯上,被孔府驱逐,现在又被唯一的依靠——这个时代的“父亲”彻底抛弃。长安城深秋的寒意,从未如此刻骨。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捡起那几枚冰凉的铜钱,紧紧攥在手心,硌得掌心生疼。然后,他默默地站起身,没有再看暴怒的父亲一眼,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踉跄地走出了这扇曾经以为可以暂时栖身的家门。
身后,那扇简陋的木门,在他踏出院落的瞬间,“砰”地一声,被林简从里面死死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也彻底断绝了他最后一丝退路。
林默站在巷口,望着紧闭的家门,攥着那几枚铜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这波穿越体验真是拉满——开局被王莽盯上,上班第一天被炒,现在直接无家可归。”*
“郎君!等等!”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升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粗布包裹,脸上还挂着泪痕。他一把将包裹塞进林默手里,低声道:“老爷虽然狠心,但夫人偷偷让我拿了些钱和干粮……还有您的换洗衣裳。”林默一怔,打开包裹——里面除了衣物,还藏着一小串沉甸甸的五铢钱,远不止父亲丢给他的那几枚。
“你……”
“郎君去哪儿,阿升就去哪儿!”少年挺直腰板,眼神倔强,“反正我在府里也是挨骂,不如跟着您闯荡!”
林默喉头微哽,最终只是揉了揉阿升的脑袋,笑道:“行,那咱们就去看看——这长安城,到底容不容得下两个‘逆贼’!”
林默和阿升蜷缩在逼仄阴暗的土屋内。房间弥漫着劣质土酒、汗臭和霉菌混合的刺鼻气味,薄薄的苇席下是咯人的硬土炕。这是他们能找到最便宜的落脚点,饶是如此,那串沉甸甸的五铢钱也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选择这里,只因其远离达官显贵云集的北阙甲第,更刻意避开了位于城东显赫位置的孔府。那个青铜碎片曾激烈“示警”的地方。
安顿下来后,疲惫的阿升很快沉沉睡去。林默却毫无睡意,怀中的香囊紧贴着胸口,青铜碎片一片冰凉死寂,与几日前在孔府门前的灼热躁动判若两人。
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思绪翻腾。孔府…为什么偏偏是孔府?孔光,当世大儒,孔子后裔,清流领袖,与王氏外戚并非一路。孔府大公子孔永,一个纯粹的陌生人,为何会引发青铜镜如此剧烈的反应?绝非针对自己。那时他刚“降临”,孔永不可能认识他。
唯一的线索是那瞬间的感应:碎片并非“攻击”孔永,更像是一种…强烈的排斥与“归”的渴求。仿佛遇见了不该出现在那里的“异物”,又或者,孔永身上或孔府之内,有什么东西强烈地干扰了它,甚至可能…属于它丢失的另一部分?孔府藏书万卷,是否藏着关于这诡谲铜镜的只言片语?孔永是否无意中接触过什么?
这个念头让林默不寒而栗。孔府深似海,若真藏有铜镜秘密甚至另一块碎片,其凶险程度恐怕远超街市。王莽的阴影尚未摆脱,又陷入孔府这潭浑水?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长安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浊。
五日后,长安西市。
喧嚣的声浪混杂着牲畜的腥臊、香料刺鼻的浓香、汗水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掀翻。林默和阿升挤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感觉自己像两粒被丢进沸腾大锅的粟米。
此刻,他们正站在一家粮铺前。铺子里堆满了麻袋,散发着陈年谷物的气味。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留着两撇鼠须,手指熟练地拨弄着油腻的算盘珠,发出噼啪的脆响,脸上带着市侩的精明。
“三石粟米,承惠七百八十钱!”掌柜眼皮都没抬,报出价钱。
林默捏着钱袋里仅剩的三十枚铜钱,眉头紧锁。阿升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郎君,不对啊,前两日问价,一石不过二百四十钱,三石应是七百二十钱才对…”
掌柜的耳朵尖得很,闻言撩起眼皮,嗤笑一声:“小郎君说笑了!这几日长安粮价飞涨,谁人不知?二百六十钱一石,童叟无欺!买不买?不买别挡着后面客人!”他手指一弹,一颗算盘珠蹦得老高,发出清脆的响声。
“二百六十钱一石?三石就是七百八十钱?”林默下意识地重复,现代人的思维习惯让他觉得这账算得无比别扭。他蹲下身,随手捡起地上一根枯树枝,在铺子门口被踩得发亮的泥土地上划拉起来:
3× 260 = 780
清晰的阿拉伯数字和乘号、等号,如同天书般出现在泥地上。
“妖人!”掌柜的如同被蝎子蛰了屁股,猛地跳起来,指着地上的符号,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你…你画的什么鬼画符!定是妖邪之术!”
这一嗓子,顿时引来了周围无数好奇的目光。赶集的农人、挑担的货郎、闲逛的市井之徒纷纷围拢过来,对着地上的数字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惊疑和恐惧。在这普遍使用算筹、记账靠竹简木牍的时代,阿拉伯数字和现代算式符号,其冲击力不亚于在原始部落掏出智能手机。
“让开让开!”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气势的声音响起。人群被分开,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文士走了进来。他约莫三十许年纪,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而充满探究欲。他蹲下身,仔细看着泥地上的算式,手指无意识地跟着数字的笔画描摹,脸上露出极度震惊和狂热的神情。
“妙!妙哉!此等计数之法,简捷明快,直指本源!莫非是…失传的河图秘数?”青衫文士猛地抬头,灼热的目光死死盯住林默。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一枚小小的长方形木片,从他宽大的袖口中滑落,无声地掉在泥地上。林默眼尖,瞥见木片上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刘歆!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抽!刘歆!王莽的头号心腹谋士,古文经学的扛鼎人物!他竟然也在这里?是巧合?还是…王莽的耳目无处不在?
就在这时,旁边茶肆里传来一声响亮的惊堂木!
“啪!”
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响彻半条街:“列位看官!且说昨日夜间,天降异象!一只金光灿灿的凤凰,口衔天书,祥云瑞霭,径直落入咱们安汉公的府邸院中!此乃上天昭示,安汉公德配天地,乃我大汉中兴之砥柱啊!”
“彩!”
“安汉公万福!”
茶肆内外顿时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充满了对王莽的狂热崇拜。
林默听着这赤裸裸的政治造神宣传,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水军…这水军费结了吗?效果倒是杠杠的…”
声音虽低,但蹲在他旁边的刘歆,耳朵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水军费”三个字!刘歆的瞳孔微微一缩,脸上探究的神情更深了。他借着整理衣袍的掩护,宽大的袖口中,一支小巧的毛笔正在一方极薄的木牍上疾速书写:
「林生言“水军费”,其意不明,疑涉漕运隐秘或…兵事?」
林默完全没注意到刘歆的小动作,他正被粮铺掌柜和围观人群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他拉了拉阿升,准备挤出人群。
“小郎君!等等!”粮铺里一个伙计突然挤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一个粗布小包塞进林默手里,压低声音道,“贵人赏的!”
林默一愣。伙计已迅速退回铺内。
他狐疑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油纸包。拆开油纸,是一个还带着余温的蒸饼。林默掰开蒸饼,一股麦香混合着淡淡的腌肉味飘出。饼里夹着一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腌肉。
肉片的纹理非常奇特,肥肉和瘦肉巧妙地交错排列着,在阳光下,那纹理竟然清晰地勾勒出了一个撅嘴符号
林默的手猛地一抖,蒸饼差点掉在地上。他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爬上来!这个表情…这个只有现代人才懂的符号…是警告?是嘲讽?还是…无处不在的监视证明?王莽的人,就在附近!他猛地抬头四顾,汹涌的人潮中,每一张陌生的脸都仿佛藏着窥探的眼睛。刘歆正站在不远处,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神深邃难明。
当夜驿舍,油灯如豆。林默正教阿升用阿拉伯数字记账,窗棂突然咔嗒一响。
“有贼!”阿升抄起门闩。
窗外却传来刘歆的声音:“安汉公赠书。”塞进一卷竹简就跑。
展开一看,是抄录的《周礼·考工记》,但明显被人动了手脚——“匠人营国”那段竟写着“方九里,旁六门”,可原文该是“旁三门”!竹简末尾还刻着渭堤简图和撅嘴符号。
“郎君,这图不是咱那天...”阿升话音未落,林默已冲出门。
大司马府角门前,刘歆提着灯笼微笑:“安汉公问,简可妥帖?”
“简中'旁六门'应为'旁三门'。”林默喘着气,“且《考工记》原文是'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不是'匠人营国方九里'断句!”
朱漆大门忽然洞开。王莽广袖博带立于阶上,手中竟捧着碗热腾腾的汤饼:“林郎断句精妙。可愿为解此惑,共进夕食?”
大司马府内灯火通明,食案精致,却透着无形的压力。林默食不知味,只觉王莽那双洞悉一切的眼始终落在自己身上。他硬着头皮,依据前世模糊的记忆,将《考工记》中关于都城营建的规范、断句要点以及可能的后世演变(如“旁三门”到明清紫禁城的“旁九门”趋势)谨慎陈述,刻意避开任何现代术语,只谈“古制”与“后世流变”。
王莽听得专注,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敲,仿佛在推演某种蓝图。末了,他放下玉箸,唇角噙着那抹令人心头发紧的浅笑:“林郎博古通今,尤擅勘误析理。明日府中恰有新政策论小会,所议‘五均六筦,及币制更易诸事,正需如林郎这般明察秋毫之才,以正本清源。不知林郎可愿拨冗一观,赐教一二?”
刘歆立刻在旁温言补充:“安汉公求贤若渴,此会虽小,然与会者皆当世俊彦,专议经世济民之策。林郎高见,必能裨益新政。”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无法推脱。林默感到怀中的青铜碎片隐隐发烫,仿佛在预警明日龙潭虎穴。他只能躬身应道:“安汉公谬赞,小子惶恐。明日定当赴会,聆听高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