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火药味的青春(下)

“大姐!”少年嗓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崩溃,“求你了!收了神通吧!你让我耳根子清净清净!就五分钟……不!三分钟行不行?我说!我说我全说!祖宗八代我都翻出来给你说!”

“啪!”

王梅抬脚,沾着泥点雨水的半旧“王梅牌”平底运动鞋(并非高跟鞋,但此刻足矣)带着一点没收住的力道,结结实实印在少年的后臀上!

“早这么敞亮不就好了!”王梅的声音带着一种解气的爽利,顺手从旁边桌上抄起厚厚一沓空白笔录纸,“现在!清醒了吗?清醒了就给我坐起来!从头说!说清楚!”她目光灼灼,像两盏穿透迷雾的探照灯。

案子如同被捅开的马蜂窝,审讯室的门开了又关,忙了整整一个通宵。一个盘踞在城乡结合部的五人电动车、电瓶盗窃团伙被连根拔起,追回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电瓶、三个失窃车架。王梅主导了审讯和深挖,当清晨的曙光透过铁窗照进疲惫的派出所时,她的名字赫然排在当月“明星警察榜”的首位。

食堂早餐时间,徐青松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

“巾帼英雄!”他嚼着馒头,声音有点含糊,但眼睛亮亮的,真诚地竖起大拇指,“昨儿那场两小时的‘心理轰炸’名不虚传啊!听说那小子后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头回觉得当小偷这么丢人,是被你说的?”

“这叫火力覆盖加精准定位!”王梅抿了一口寡淡的稀粥,脸上带着熬夜的浮肿,眼底却是兴奋的微光,“书上都写着呢,攻心为上!”她扬了扬下巴,不无骄傲。身体的疲惫被巨大的成就感淹没了,像喝了一杯浓烈的烈酒,带来晕眩般的满足。

这份满足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就在自家温暖的棉被里被粗暴地打断了。

疲惫如同实体,沉甸甸地坠着四肢。王梅几乎是摔进自己小床的,外套都没脱完整,沾着泥水和不知名尘土的雨靴甩到一边,只想瞬间沉入黑甜的深睡眠。

门被“砰”地撞开,力道之大让门板在墙壁上弹了一下。

“梅梅!起来!”母亲那标志性的、能将整个家属楼走廊震醒的“王家狮子吼”精准地在耳畔炸开!

“妈——呀!祖宗——”王梅发出一声类似濒死小兽的呜咽,像鸵鸟一样,顽强地把头更深地扎进还带着她体温和汗味的、温暖厚实的棉被堡垒里。仿佛这层柔软屏障能挡住外面的惊涛骇浪。

“少装死!你起来给我说清楚!”王妈妈几步就迈到床边,一屁股重重坐下,床垫夸张地陷下去一块!不由分说,两只手抓住被角,大力掀开!清晨冷冽的空气和刺眼的顶灯一同袭击着王梅捂了一晚上的暖窝!她下意识地用脚胡乱地蹬着,试图卷回被子,完全是徒劳。

“您又怎么了我的亲娘……”王梅声音含混,带着严重的鼻音和没睡醒的沙哑,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只看清母亲模糊而怒气冲冲的轮廓。

“我怎么了?好!我问你!”王妈妈一手叉腰,一手气势汹汹地戳向女儿露出来的肩膀,力道不轻,“昨天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你是不是又搁所里搞‘个人事迹报告会’了?!”

心,猛地沉了一下。睡意瞬间惊飞大半。王梅眼前瞬间闪过昨天下午某个混乱的审讯片段:一个屡教不改的偷窃少年犯被带回来,态度极其嚣张无赖,指着老辅警的鼻子骂骂咧咧(“老子未成年!弄死你白弄!”)……她当时确实是气血上涌,嗓门震瓦响,狠狠一拍桌子(“把他拷上!带讯问室!今天我非把他这张臭嘴掰开不可!”)……手指肯定也点过对方吧?

“什么…报告会?没有啊…”底气不足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尾音带着心虚的上扬。

“还敢装!”王妈妈的火气像浇了汽油,“啪”地脆响!王梅脑袋上覆盖的被子像被缴获的战旗,直接被亲娘一把彻底薅走!冷空气扑面而来!紧接着,她那只带着薄茧、在家做多了家务活儿的有力手掌就精准地揪住了王梅的耳朵!

王梅疼得“嗷”一声!睡意彻底阵亡!

“你给我听好喽!”王妈妈的声音像审判庭上的法槌,“你那个方阿姨!前天牵线的!小伙子人不错吧?人家妈妈!昨天下午好心好意!想亲眼看看未来儿媳妇工作环境!多正经的人啊!特意没打招呼悄悄去的!”

说到“悄悄”二字,王妈妈的调子陡然拔高:“结果呢?!看见了什么?!”

“看见你!在派出所大厅里!众目睽睽之下!对着一个戴着手铐的小年轻!扯着嗓门儿!喊得青筋暴跳!眼珠子瞪得要掉出来!”她一口气不停,声音尖利地模仿着,手还配合着挥舞,“还走来走去!像个老虎笼子里踱步的狮子!更夸张的是什么?你还!拿手指!梆梆地戳着人家脑门儿!一下!一下!又一下!敲板栗呢?那么大的声响!”

王妈妈深吸一口气,表情极其复杂,糅合了愤怒、羞耻、担忧和无法理解:“把人他妈吓得哟!当场腿软!方阿姨电话里跟我说,人家妈原话:‘妈呀!我那儿子身板子就那样儿!真要找了这么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像要吃人的媳妇……以后日子还怎么过?!我们家这庙小…供不起这尊真神哪!’”

短暂的、诡异的沉默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一秒。

两秒。

突然——

“噗……哈哈哈……哈!”一声极其突兀的爆笑打破了沉寂!紧接着是更为疯狂的、几乎断气般的狂笑:“噗哈哈哈哈哈哈——!哎哟喂!我的亲娘!哈…哈哈……要死了!妈!亲妈!完了完了!”王梅整个人瞬间失去控制!在床上剧烈翻滚起来!笑得眼泪直飚!手脚乱舞!她拍着床板,“咚咚”作响!“笑死我了……这回真完了!您女儿……真砸手里了!注定是卖不出去了!哈哈哈哈——!”

王妈妈站在床边,那张保养良好、一直试图维持知识分子体面的脸,先是从愤怒涨红,迅速转为难以置信的青白,再由青白彻底变成了墨汁般的铁青色!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她抖着手指着床铺上那个笑得花枝乱颤、毫无形象可言的“人民警察”,嘴唇哆嗦着,一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猛地扭头,目光如同淬了冰刀的飞镖,射向刚刚探头进来看情况、脸上还带着点迷茫好奇的王爸爸身上!

“你看看!你看看!我当初说什么来着的?!”王妈妈的声音尖锐到刺耳,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控诉,“看看你一手促成的结果!看看你女儿!什么青春玉女?!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啊!整个一野丫头!活脱脱一个能打能杀能吆喝的……的……泼妇!还有她这份工!整天跟社会最底层的渣滓、跟流氓、跟二流子泡在一块儿!学得一身匪气!!你现在满意了?!这就是你要的女儿的‘本事’?!”

王爸爸明显和自己的宝贝女儿站在同一阵线。他轻咳一声,没理会妻子的滔天怒火,带着点小得意,走到床尾,俯身看笑得还在抽抽的女儿:“丫头,”他声音温和,眼里带着明显的鼓励和纵容,“别管你妈。跟爸说说,在那边……干得痛不痛快?是不是真的有点意思?”

王梅捂着肚子,强忍住残留的笑意,用力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她坐起身,捋了捋凌乱的头发,看着父亲包容又带着求知欲的眼睛。她认真地想了想在勐巴这几个月,那些惊心动魄和汗水交织的日子,那些从茫然无措到初尝力量的瞬间。疲惫刻在骨子里,但心里那簇火苗从未熄灭过。

“爸,”她开口,声音还有些笑过头的微哑,但眼神明亮而坚定,“说不累是假的。骨头都要散架。但……真的很痛快!很…带劲儿!像个万花筒,没有一天是一样的。你不知道下一分钟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人、意想不到的事,像一枚枚点燃引线的炸弹滚到你脚边。你得拆!拆不开也得顶着!虽然提心吊胆……”她停顿了一下,感受着胸腔里那份真实的涌动,“但当你真的拆掉一个,当那根‘引线’在你手里熄灭,那种感觉…像打赢了一场仗!真的,爸,很刺激!很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