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破庙新客与狐狸的“家”

城隍庙的腐朽气息,在深秋的夜风里,似乎也被吹淡了几分。但此刻,庙里却多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幽香,像是月光下初绽的昙花,又像是雪后松针的清冽,固执地穿透了霉味和灰尘,萦绕在空气里。这香气的主人,正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打量着这间破败得四处漏风的正殿。

苏九儿站在殿中央,狐耳微微抖动,雪白的尾巴无意识地左右扫着地上的积灰。她那双在黑暗中也能视物的漂亮眼睛,此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和……一丝丝新奇的探究?

“大佬…”她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手指小心翼翼地拎着自己沾了尘土和暗红斑块(干涸的血迹)的白裙一角,“您…您就住这儿啊?”那语气,活像城里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误入了乞丐窝。

陈斩没搭理她。他径直走到自己那张由破木板和草席搭成的“床”边,随手把腰间那把破柴刀解下,靠墙放好。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了千百遍。然后,他把自己往那张吱呀作响的“床”上一扔,发出一声满足的、咸鱼回归水槽般的叹息。

累。心累。身体倒还好,系统奖励的中量修为灌注让他精力充沛,但被强行绑定一个麻烦精的精神损耗,远超砍十个画皮妖。

“那边有干草堆。”陈斩闭着眼,声音闷闷地从草席里传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驱赶意味,“自己收拾,别吵我睡觉。”他只想用睡眠来麻痹自己,忘掉腿上曾挂着一个狐狸精的触感,忘掉柳清源那张震惊茫然的脸,忘掉今晚被迫加班的屈辱。

苏九儿顺着他随意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神像侧面墙角一堆半人高的、早已发灰发霉的陈年干草,上面还挂着几缕破败的蛛网。

“……”苏九儿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让她堂堂九尾天狐血脉(虽然目前只显三尾),睡在连耗子都嫌弃的霉草堆里?

她深吸一口气,那点娇气和嫌弃瞬间被一种名为“抱紧大腿”的坚定信念压了下去。她苏九儿别的本事不敢说,适应能力和脸皮厚度绝对是点满了的!

“大佬您歇着!这点小事哪能劳烦您操心!”苏九儿的声音瞬间变得元气满满,甜度加倍。她像只轻盈的小鹿,蹦跳着跑到那堆霉草堆旁,然后……停住了。

她皱着精致的小鼻子,看着那堆散发着陈腐气味的干草,眼神里充满了“这玩意儿真的能睡吗”的挣扎。她尝试着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

噗。

一小团灰色的霉菌孢子被她戳得飞了起来,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可见。

苏九儿触电般缩回手,小脸皱成一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行!绝对不行!她宁愿站着睡!

她的目光开始在破庙里逡巡,最终,落在了陈斩身下那张虽然简陋、但至少还算“床”的破草席上。眼睛一亮。

“大佬~”甜得发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您看…这草堆它…它实在不是人…呃,不是狐睡的地方呀!您那床…那么大…分我一点点边边角角好不好?我保证不吵您!我睡觉可老实了!像只小兔子一样安静!”

陈斩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充满警告意味的冷哼。

苏九儿脖子一缩,立刻改口:“啊!我是说…大佬您这床太尊贵了!小女子哪敢僭越!我…我自己想办法!”她眼珠滴溜溜乱转,目光扫过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神龛,扫过摇摇欲坠的破供桌,最终落在了神像脚下那块相对平整、还算干净的石板地上。

就那儿了!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生怕带起一点灰尘惊扰了那位“大佬”。然后,她做了一件让闭目养神的陈斩都忍不住掀开眼皮看了一眼的事——

只见苏九儿解下自己腰间那个不起眼的绣花小荷包,手指探进去摸索了一下,竟神奇地从中掏出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厚实柔软的雪白绒毯!那毯子一看就不是凡品,触手生温,隐隐有流光暗蕴,与这破庙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把天上的云朵扯下来了一块。

她小心翼翼地把绒毯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布置什么神圣的祭坛。铺好后,她又从荷包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清雅香气的玉瓶,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犹豫了一下,又塞了回去。接着又拿出一个软绵绵的、绣着精致小狐狸图案的靠枕,被她珍而重之地放在毯子一头。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工程。她盘膝在柔软的绒毯上坐下,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陈斩草席的方向,脸上带着一种“看,我很乖吧?没有弄脏您的地盘哦”的讨好表情。

陈斩默默地把掀开一条缝的眼皮又合上了。

空间法器?储物荷包?这狐狸精,果然是个麻烦精加富婆。难怪被画皮妖盯上。他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叹气。看来想用恶劣环境逼退她的计划,彻底破产了。

破庙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有夜风穿过屋顶破洞和歪斜窗棂的呜咽声,以及苏九儿偶尔调整坐姿时,绒毯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陈斩闭着眼,看似在休息,实则心神沉入脑海。那新获得的‘幻术抗性’能力碎片,如同一点微凉的星光,悬浮在意识深处。他尝试着去触碰、感知它。

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意念蔓延开来,如同在识海中撑开了一把无形的、薄如蝉翼的伞。很微弱,但确实存在。他下意识地集中精神,想象着某种迷惑性的幻象……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刻意压抑的吸气声,带着痛楚的颤音。

陈斩眉头微皱。

“嘶…”又是一声短促的抽气,随即被强行咽了回去。

陈斩睁开眼,侧过头。

月光从破屋顶的窟窿斜斜照入,正好落在苏九儿蜷坐的身影上。她背对着陈斩,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着。雪白的绒毯衬得她背影越发单薄。刚才战斗时强撑的镇定和耍宝的活力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强忍痛楚的脆弱。

她正笨拙地撕开左臂肩膀处被划破的裙袖。布料粘连的地方似乎和伤口凝固的血痂粘在了一起,每一次撕扯都让她身体猛地一颤。月光下,那露出的伤口触目惊心——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皮肉翻卷,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色,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活物般在伤口周围缭绕侵蚀,阻止着愈合。画皮妖爪上的剧毒和怨念!

苏九儿咬着下唇,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试图调动妖力去驱散那些黑气,但每一次妖力触及伤口,都如同冷水滴入滚油,激起一阵更剧烈的、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的妖力在之前的逃亡和战斗中消耗太大,又被画皮妖重创,此刻根本无法对抗这阴毒的侵蚀。

“呜…”一声细弱蚊呐的呜咽终于忍不住从唇边逸出,带着浓重的无助和委屈。她尝试了几次,剧痛和妖力的反噬让她手臂发软,连撕开粘连布料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她疼得眼前发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一个干巴巴、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让开。”

苏九儿身体一僵,猛地回头。

陈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咸鱼脸,眉头习惯性地微皱着,眼神落在她肩膀上那狰狞的伤口上,带着点……嫌弃?像是在看一件处理起来很麻烦的垃圾。

“大…大佬?”苏九儿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和茫然。

陈斩没说话,只是蹲下身,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地一把拨开她试图遮挡伤口的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层薄茧,触碰到苏九儿冰凉细腻的皮肤时,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忍着点。”陈斩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天要下雨”。

他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捏住伤口边缘粘连最严重的那片布料,动作快得苏九儿还没反应过来——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轻响!

粘连着血痂的布料被干脆利落地撕开!剧烈的疼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

“啊——!”苏九儿猝不及防,痛呼出声,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陈斩仿佛没听见,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暴露出来的伤口上。那三道爪痕深处,青黑色的毒气和怨念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蠕动着。他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玩意儿很碍眼,很麻烦。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没有任何光芒,也没有强大的气息波动,只是稳稳地悬停在伤口上方寸许处。

苏九儿含着泪,又痛又怕地看着那根手指,不知道这位大佬要干什么。驱毒?疗伤?可这姿势…怎么看都像是要给她伤口上再戳一下?

就在她惊疑不定时,陈斩的手指动了。

没有咒语,没有法诀。他只是在虚空中,对着那三道狰狞的伤口,极其随意地、由上至下地虚划了三下!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斩钉截铁的意味!

嗡!

一股无形的、锋锐至极的意念,随着他指尖的划动骤然爆发!

那不是灵气,不是妖力,而是一种纯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斩”之意志!凝聚在骨子里的、对“恶”与“邪”的绝对排斥和斩灭本能!

这股意志无形无质,却霸道绝伦!

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冰雪上!

伤口深处那纠缠蠕动的青黑色毒气和怨念黑气,在接触到这股斩灭意志的瞬间,发出了无声的尖啸(精神层面)!它们如同遇到了克星天敌,剧烈地扭曲、挣扎,试图抵抗!但在那纯粹到极致的“斩”意面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如同沸汤泼雪,青黑色的毒气和怨念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溃散!它们被那股意志强行从伤口深处“斩”了出来,剥离了血肉的依附,暴露在空气中,随即化作几缕带着腥臭味的黑烟,彻底消散无踪!

伤口处那令人心悸的青黑色迅速褪去,露出了原本鲜红的血肉。虽然依旧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但那股阴毒诡异的侵蚀感和阻碍愈合的力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火辣辣的、却不再钻心的痛感。

苏九儿彻底呆住了。她甚至忘了哭泣,忘了疼痛,只是瞪圆了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肩膀上那瞬间“干净”了许多的伤口,又猛地抬头看向陈斩。

月光勾勒着陈斩的侧脸轮廓,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咸鱼样,眉头微蹙,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掸掉了一件脏东西上的灰尘。他甚至看都没看苏九儿震惊的表情,收回手指,在自己那洗得发白的裤腿上随意擦了擦,好像刚才碰了什么脏东西。

“好了。”陈斩站起身,语气平淡无波,“自己上药。”他指了指苏九儿那个神奇的绣花小荷包。这点皮外伤,对生命力顽强的妖族来说,只要驱除了阴毒怨念,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说完,他转身就走,重新回到自己那张破草席上,躺下,闭眼,一气呵成。仿佛刚才只是起身拍死了一只扰人清梦的蚊子。

苏九儿呆呆地坐在柔软的绒毯上,肩膀上伤口的疼痛依旧清晰,但那股让她绝望的阴冷侵蚀感却消失了。她低头,看着自己光洁手臂上那三道虽然狰狞却已恢复“正常”的伤口,又抬头看看草席上那个仿佛已经睡着的、破衣烂衫的背影。

刚才那是什么?

不是法术,不是妖术,甚至感觉不到任何能量波动。

那是一种…意志?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斩”意?无视规则,无视属性,直接作用于邪祟本源,将其强行“斩”灭?

苏九儿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起来,血液仿佛都在加速奔流。她看着陈斩的背影,眼神里的震惊、茫然、劫后余生的庆幸,最终全部化为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和…安全感!

太强了!太霸道了!太…太帅了!

这大腿!她苏九儿抱定了!耶稣来了也拦不住!她说的!

“大…”苏九儿刚想开口表达一下滔滔江水般的敬仰之情。

“闭嘴。”草席上传来陈斩冰冷、不容置疑的两个字,带着浓浓的睡意和被打扰的不耐烦,“再吵就把你扔出去喂野狗。”

苏九儿立刻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大眼睛,拼命点头,表示自己绝对安静。狐耳紧张地贴服在发间,尾巴也规规矩矩地蜷缩在绒毯上,一动不动。

破庙里再次安静下来。

苏九儿小心翼翼地摸出荷包里的伤药,是一种散发着草木清香的淡绿色药膏,忍着痛给自己涂抹包扎。动作尽可能的轻,生怕再发出一点声响惹恼了那位“大佬”。

她一边包扎,一边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瞄向草席上的陈斩。月光落在他安静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均匀悠长,似乎真的睡着了。

看着看着,苏九儿包扎的动作慢了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安心感,如同暖流般悄然包裹了她紧绷了太久的心神。从青丘覆灭,到一路被追杀,再到今夜险些命丧画皮妖爪下……她就像一只惊弓之鸟,在狂风暴雨里仓皇逃窜,早已精疲力竭。

而现在,虽然身处这个破败漏风的城隍庙,身下的石板坚硬冰冷,肩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那个躺在破草席上、呼吸平稳的身影,却像一座沉默而不可撼动的山岳,为她隔开了外面所有的腥风血雨。

这种感觉…真好。

苏九儿包扎好伤口,抱着那个软软的狐狸抱枕,在雪白的绒毯上蜷缩成一团。她把自己的脸埋在带着阳光晒过般暖意的绒毯绒毛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驱散了鼻尖最后一点城隍庙的霉味。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眼皮也开始变得沉重。

她最后看了一眼陈斩的方向,嘴角弯起一个满足的、带着点小狡猾的弧度。

大佬,以后…多多指教啦。

带着这个念头,苏九儿也沉入了梦乡。三条雪白的狐尾无意识地伸展开来,像蓬松的云朵,轻轻搭在绒毯上,随着她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月光静静流淌,破败的神像在黑暗中沉默伫立。腐朽的城隍庙里,一个穿着破旧短打的年轻人躺在吱呀作响的草席上,一个绝美的狐族少女蜷在雪白昂贵的绒毯里,画面诡异又莫名和谐。

只有夜风依旧不知疲倦地穿过破洞,发出呜呜的低吟。

不知过了多久,陈斩的眼皮在黑暗中微微动了一下。他其实没睡着。

肩膀上伤口残留的微弱妖气,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苏九儿身上的淡淡幽香,都在清晰地提醒他——麻烦,真的住进来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

算了,就当…养了只特别能吃、特别能惹事、还特别占地方的…宠物狐狸?

腰间的柴刀,在黑暗中沉寂如初。刀柄上缠着的脏布条,似乎被握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