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丽讨厌宋文的眼神。
当她的登山靴卡在礁石缝里时，那个穿旧灰衬衫的男人正站在三步外的防波堤上盯着她，瞳孔里沉着某种令人生厌的笃定——仿佛早料到她会被困在这块被浪啃噬的黑色玄武岩上。
“气象局三分钟前升级了台风预警。”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捆湿漉漉的救援绳，“现在滚回岸上，你还能赶上最后一班撤离船。”
潮腥的风灌进陈丽冲锋衣的缝隙，她闻到他身上混杂着柴油和苦咖啡的气息。这味道让她想起父亲船舱里的工具箱，金属与腐朽的皮革。
“我需要风暴眼数据。”她拔出匕首割断被缠住的鞋带，浪沫溅在刀刃上，“别碍事。”
男人突然笑了。他颧骨有道细疤，笑起来像被撕开的邮票边缘。下一秒陈丽天旋地转——这人竟直接把她扛在了肩上。
“宋文！双月湾灯塔管理员！”他在轰鸣的浪声中喊得如同宣读判决，“现在合法阻止自杀行为！”
2
陈丽在灯塔二层的窄床上醒来时，听见楼下传来规律的键盘敲击声。
雨水正以某种诡异的节奏拍打圆形穹顶，像是成千上万只蟹在叩击贝壳。她摸向腰间，卫星定位器和防水笔记本都不见了，只有父亲那块停转的潜水表还顽固地贴着手腕。
键盘声突然停了。
“你博客里写‘台风是冤魂的集体复仇’。”木楼梯吱呀作响，宋文端着杯热气腾腾的东西出现，“作为气象学者，这结论够野的。”
陈丽的血液瞬间结冰。她两个月前匿名注册的《风暴中的幸存者》博客，首页只有一行字：“我父母死于2009年白鹿台风，而我在客厅拼拼图。”
“偷窥狂。”她抓起枕头砸过去，对方轻松避开，蜂蜜色的液体泼在铁床架上，黏稠地滴落。
宋文把杯子放在地上推过来：“喝掉。双月湾的规矩——救了你的人有权管你24小时。”
杯底沉着几片姜，和一句淹没在蜜糖里的话：“Lighthouse：建议博主试试热可可，比酒精更能对抗噩梦。”
——那是她收到过最讨厌的一条留言。
3
凌晨三点十七分，陈丽在柴油发电机噪音中撬开了宋文书桌的抽屉。
她本意是找自己的设备，却摸到本边角卷起的救援日志。2009年8月23日的记录被反复摩挲过：“白鹿台风，于双月湾东侧救起9岁女童，其父母遗体在船舱找到。注：女孩交给我一张画，已归档。”
泛黄的便签纸粘在下一页，稚嫩笔迹画着歪斜的灯塔，天空悬着两个月亮。
陈丽听见背后传来铅笔滚落的声音。宋文倚在门框上，湿发垂在眼前，手里握着她的卫星定位器。
“你知道双月湾的传说吗？”他声音比海浪还哑，“同时看见两湾满月的人——”
“会得到永恒的爱，游客手册第三页就写着。”陈丽打断他，指甲掐进掌心，“但气象数据显示，这里一百七十年来从没出现过双月同天。”
宋文忽然走近，带着咸涩的海风拂动她额前碎发。他指尖在定位器屏幕上点了两下，调出她刚采集的风暴数据：“错了，明晚就有。”
窗外陡然劈下一道闪电，照亮他衬衫口袋里插着的铅笔，和陈丽腕上永远停在9:47的潜水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