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逃离魔窟

屈辱如同滚烫的沥青,从头顶浇灌而下,粘稠、滚烫,灼烧着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林晚晚背靠着冰冷的病房门板,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她撕碎的、沸腾的岩浆——那是极致的羞辱和无处宣泄的愤怒熔炼成的毒焰。陈世豪冰冷的话语,那两个女人惊愕嫌恶又带着庆幸的眼神,像无数把淬毒的冰锥,反复贯穿她早已破碎不堪的灵魂。

她成了“臻美时代”最醒目的活体广告牌,一个血淋淋的、用以恐吓和牟利的反面教材。她的痛苦,她的绝望,她的整个人生,都成了陈世豪向新客户兜售天价项目的垫脚石!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她死死咬住的唇齿,在空荡冰冷的病房里回荡,带着血腥的铁锈味。泪水早已决堤,汹涌地冲刷着脸上粗糙的纱布,盐水浸透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令人窒息的刺痛。但这皮肉的痛,远不及心口被反复践踏、碾磨的万分之一。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流光溢彩,勾勒着冰冷而繁华的轮廓,像一张巨大的、虚伪的笑脸。而她,被囚禁在这片虚假的光明之下,如同展览柜里最丑陋的畸形标本,独自品尝着由谎言和贪婪精心酿造的地狱滋味。

“逃!”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迸发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她残存的意识,烧成熊熊烈火。“必须逃出去!离开这个魔窟!哪怕外面是刀山火海,也比留在这里,做他们展览的‘活体广告’强一万倍!”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灭顶的绝望。她猛地擦去糊住眼睛的血泪混合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第一步,是观察。她赤着脚,像一只受伤的猫,无声地移动到门上的观察窗。走廊的灯光亮得刺眼,大部分时间空无一人,只有护士站偶尔传来低语。病房的门锁是老式的机械锁,从外面反锁,里面无法打开。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她不敢躺下,蜷缩在离门最远的角落,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动静。护士送晚餐的时间很规律,大约在下午六点。送餐的护士通常只有一人,动作麻利,放下餐盘,例行问一句“感觉怎么样”,不等回答就匆匆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污染。

机会只有送餐开门的那一瞬间。

林晚晚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宽大、显眼。目光落在病房配备的简易卫生间。里面只有一块小小的镜子,一个洗手台,一个蹲厕。她走进去,反手锁上卫生间的门,动作尽可能轻。镜子里的自己,纱布包裹下的脸依旧狰狞,但那双眼睛,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亮得惊人。

她迅速脱掉病号服。里面是她自己穿来的那件洗得发旧的棉质T恤和一条普通的牛仔裤。这是她仅存的“自己”的证明。病号服被她胡乱塞进洗手台下的柜子里。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狠狠洗了几把脸,试图让滚烫的头脑降温,也让纱布浸湿后不那么显眼。水珠顺着扭曲的下颌线滴落,带来一阵短暂的清明。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送餐的护士!

林晚晚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屏住呼吸,贴在卫生间门后,侧耳倾听。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脆得如同丧钟。门锁“咔哒”一声弹开。

“林小姐?吃饭了。”护士的声音带着一贯的职业化腔调,推着餐车走了进来。

就是现在!

林晚晚猛地拧开卫生间的门,低着头,像一道蓄力已久的闪电,朝着敞开的病房门冲去!她的动作太快、太突然,完全出乎护士的预料。

“哎?!你……”护士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身影就擦着她冲了出去,餐车被撞得哐当作响。

“站住!拦住她!402的病人跑了!”护士尖锐的惊呼声在走廊里炸响。

林晚晚什么都不顾了!她赤着脚,踩在冰冷光滑的瓷砖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走廊尽头就是电梯和安全通道!她选择了安全通道——电梯需要等待,太危险了!

楼梯间昏暗的光线下,她像一只受惊的鹿,跌跌撞撞地向下狂奔。一层,两层……肺叶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牵扯着脸上未愈的伤口,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后,护士的叫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对讲机里急促的通话声,如同追魂的魔音,越来越近!

“快!她在楼梯间!往下跑了!”是保安的声音!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不能被抓回去!绝对不能!被抓回去,等待她的将是更严密的看守,甚至可能被陈世豪当作更“有价值”的“研究样本”或“警示工具”!

求生的意志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冲下最后半层楼梯,猛地推开沉重的防火门,一股混杂着汽车尾气和城市尘埃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是地下停车场!

刺眼的日光灯管下,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她慌不择路,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冰冷的钢铁丛林里穿梭,躲避着可能出现的保安。一辆辆汽车像沉默的巨兽,车窗反射着她仓皇的身影——那个裹着纱布、如同怪物的身影。

“在那边!”一声厉喝从不远处传来。

林晚晚心脏骤停!她猛地矮身,钻进两辆高大的SUV之间的缝隙里,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车身,蜷缩成一团,大气不敢出。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伴随着手电筒的光柱胡乱扫射。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陷进掌心,生怕那狂跳的心脏会暴露她的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脚步声和叫喊声似乎远去了。她不敢立刻出来,又等了仿佛一个世纪,才颤抖着、试探着探出头。停车场里暂时恢复了死寂。

必须离开这里!她辨认着出口的方向,贴着墙根,像一抹游魂,快速移动。终于,她看到了出口斜坡上方透进来的、属于夜晚的昏暗天光。斜坡口似乎没有保安把守。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冲上斜坡!夜晚微凉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带着自由的气息,却也带着无边的危险。她站在医院后巷肮脏的路边,赤着脚,身上只有单薄的T恤和牛仔裤,脸上裹着渗血的纱布,像一个刚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疯子。路人投来惊诧、嫌恶甚至恐惧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不能停!她咬紧牙关,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地铁站的方向,一头扎进城市迷离的夜色和汹涌的人潮之中。她低着头,用散乱的头发尽量遮挡着脸,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人行道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如同跗骨之蛆,但逃离魔窟的信念支撑着她,像风中残烛最后一点微光。

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巨大的广告牌上依然是那些完美无瑕、笑容虚假的面孔。这座曾经承载着她“变美”梦想的城市,此刻在她眼中,如同一个巨大的、吞噬血肉的怪兽。她像一粒被风吹散的尘埃,在繁华的夹缝里,朝着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暂时收容她破碎躯壳的地方——那个被遗忘在群山褶皱中的、外婆的苗疆老宅,艰难地跋涉。口袋里,仅有的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和几枚硬币,是她全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