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九曲桥时,晚风带着荷塘的湿气扑面而来,吹得沈初见打了个冷颤。她裹紧身上的披风,刚想回头叮嘱云凌霄走慢些,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是云凌霄。
他身形晃了晃,踉跄着往前扑了半步,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过来。
沈初见被他撞得往前踉跄了两步,鼻尖突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不再是之前淡淡的血气,而是像被水泡开的朱砂,浓烈得呛人。
“你怎么了?”她心里一紧,连忙转身去扶他,手刚搭上他的后背,就摸到一片黏腻的湿冷,还带着不自然的温热。她猛地缩回手,借着桥边灯笼的光一看,指尖竟沾着暗红的血。
“你的背……”沈初见的声音瞬间发颤,这才注意到他后背的衣袍早已被血浸透,刚才滚进水渠时被泥水掩盖,竟一直没发现。
她颤抖着伸手去撩他的衣摆,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外翻着,显然是被重物砸伤的,边缘还沾着些烧焦的木屑,想必是方才绸缎街房梁塌落时,他为了护她,硬生生替她挡了那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沈初见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你后背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云凌霄靠在桥栏上,脸色比刚才在水渠边时更白了,连嘴唇都泛着青灰。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刚、刚才没觉得……现在才疼。”
这话骗得了谁?深可见骨的伤,怎么可能不疼?定是怕她担心,一直强撑着。
沈初见看着他额角渗出的冷汗,还有那紧咬着牙关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涩,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嗒”掉在他沾满血污的衣袍上。
“哭什么。”云凌霄抬手想替她擦眼泪,却因牵动伤口,疼得闷哼一声,手僵在半空,“一点小伤……死不了。”
“这叫小伤?”沈初见抓住他的手,往自己院子的方向拽,“快跟我来!我房里有金疮药,再拖下去血都要流干了!”
她的力气不大,却拽得异常坚定。云凌霄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还有那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竟乖乖地跟着她往前走,连伤口的剧痛都仿佛减轻了几分。
【沈初见闺房】
烛火在描金烛台上摇曳了一夜,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绣着缠枝莲的帐子上,忽明忽暗。
沈初见沾着草药膏的指尖悬在半空,微微发颤。
云凌霄伏在榻上,后腰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竟在缓缓蠕动,周围的皮肉像被无形的手撕扯着,看着就可怕。
伤口下的暗紫色血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凸起,像一条条活腻的小蛇,正顺着脊椎往心脏方向爬行。
沈初见的呼吸猛地一滞,这场景,像极了那日被他斩杀的肉球妖,那些藏在肉褶里的小嘴也是这样扭曲蠕动,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别动。”云凌霄的声音从榻上传来,带着压抑的痛楚。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不料这一动牵扯到伤口,一声闷哼从齿间溢出,额头的冷汗砸在青砖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沈初见这才惊觉,他后背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脊背,勾勒出单薄的轮廓。而她刚换过的绷带下,渗出的血珠竟泛着妖异的青紫色,像淬了毒的冰。
“逞什么强!”她用力挣开他的手,将捣得稀烂的蒲公英泥狠狠按在伤口上,这是她翻遍医书找到的法子,用高度白酒泡了整夜,据说能逼出邪毒。
碧绿的汁液触到伤口的瞬间,“滋啦”一声腾起股股黑雾,带着刺鼻的腥气。
云凌霄浑身肌肉骤然绷紧,背脊猛地弓起,像一张被拉满的弓,指节死死攥住榻沿,指腹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可他自始至终死死咬着下唇,硬是没再吭一声,只喉间溢出几声压抑的喘息。
“疼就叫出来。”沈初见别开脸,不敢看他痛苦的样子,指尖却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在他因颤抖而紧绷的肌理上轻轻按揉,“这里没有别人,我又不会笑你。”
“捉妖师的疼……”他喘息着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金瞳在烛火下亮得惊人,细碎的光屑像揉碎的星子,“早就该麻木了。”
沈初见的动作顿了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她看着他后颈绷起的青筋,还有那渗进被褥里的青紫色血渍,忽然想起他手臂上的云纹胎记,还有那截猫尾刺青。
原来再强大的人,也会有这样脆弱的时刻。
她拿起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缠绕伤口,声音闷闷的,“疼就是疼,忍着做什么?难道疼还分高低贵贱?”
云凌霄没说话,只是肩膀微微颤了颤。
沈初见低头缠绷带时,眼角余光瞥见他耳尖悄悄泛起一点红,竟不像刚才对抗火人时那般疏离了。
黑雾渐渐散去,青紫色的血渍也淡了些。沈初见松了口气,刚要收手,却见云凌霄后腰的伤口处,那暗紫色的血管虽然停了爬行,却隐隐透出微光,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动。
她心头一跳,刚想问,却见云凌霄缓缓转过身,金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笑意:“没事,歇歇一会儿就好。”
沈初见看着他苍白的脸,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端起旁边的水杯递给他:“喝点水。”
“你懂医术?”云凌霄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讶异。他伏在榻上,侧头看着沈初见收拾药草的身影,后腰的伤口虽仍在隐隐作痛,却比刚才舒坦了不少。
沈初见正低头擦着药罐,闻言动作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谈不上懂,是照顾张奶奶时学的。”
她拿起晒干的艾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叶片,“她有关节炎,每到阴雨天就疼得睡不着,我就看了很多医书,学了一些草药方子,帮她按按揉揉……”
话音突然戛然而止。
云凌霄看得清楚,一滴泪珠毫无预兆地砸在她手背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湿痕。她像是没察觉,依旧低着头,只是抓着艾草的手指越收越紧,指节泛白。
“想家了?”他鬼使神差地问。
沈初见却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软肋,猛地抬起头,胡乱抹了把脸,眼眶通红:“说了你也不信。”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破罐破摔的茫然,“我根本不是这里的人。”
“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妖魔鬼怪,却有会自己跑的铁盒子……叫汽车,还有能千里传音的小镜子……是手机。女人不用裹小脚,可以读书,可以工作,甚至能当皇帝都管不了的大官……”
她说得又快又急,像是积压了许久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金瞳在烛火下亮得惊人,映着她眼底的失落。
云凌霄沉默地听着,忽然缓缓坐起身,指尖凝出一道极细的冰刃,寒气森森,却并未指向她,只是悬在半空:“你果然不是那个沈小姐。”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沈家小姐那日夜半落水,被捞上来时就已经没气了。”
沈初见的心猛地一沉,抓起旁边的药杵挡在身前,警惕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了?”
云凌霄的目光落在她紧绷的脸上,金瞳里没有杀意,只有探究:“那夜我在沈府墙外,看到一只黑猫叼走了她的魂魄。而你……”他顿了顿,“是在她断气的瞬间,突然睁开眼的。”
沈初见愕然抬头,手里的药杵“当啷”一声掉在桌上。只见云凌霄从腰间取出青玉玉佩,正是那枚让沈初见好奇的玉佩,带着云纹的玉佩。
他将玉佩放在窗台上,月光透过窗纸洒下来,落在裂痕交错的玉面上,竟诡异地映出一只黑猫的虚影,猫耳尖尖,尾巴蜷曲,与那夜在湖边瞥见的身影一模一样。
“那夜我在沈府墙外追踪的猫妖,气息与你身上的一模一样。”云凌霄指尖轻轻抚过青玉玉佩的裂痕,那里还残留着灵力溃散的冰凉,“你醒过来的那日清晨,这枚玉佩突然毫无征兆地开裂。”
沈初见的目光死死盯着玉佩中央那个模糊的“瞳”字,心脏猛地一缩。
“这是……轮回瞳?”一个陌生的词汇毫无预兆地从记忆深处浮起,带着尖锐的刺痛,仿佛原主残留的意识在胸腔里疯狂尖叫。
她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看着云凌霄,“轮回瞳是什么?”
云凌霄的金瞳骤然收缩,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你知道轮回瞳?”
他拿起青玉玉佩,玉面的黑猫虚影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古籍记载,轮回瞳是天瞳的终极形态,能勘破三生石,逆转阴阳路。可千年前就已绝迹,连画像都没留下……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沈初见摇着头,太阳穴又开始突突作痛,“我不知道……”她扶住桌沿,才没让自己晃倒,声音带着哭腔,“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好像有人在我耳边念过这个词。”
云凌霄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忽然将青玉玉佩塞进她手里:“握住它试试。”
沈初见下意识地握紧玉佩,冰凉的玉面贴着掌心,竟奇异地缓解了几分头痛。
更诡异的是,当她的指尖触到那个“瞳”字时,青玉玉佩突然发出一阵温热的震颤,黑猫的虚影从玉面跃出,在她掌心跳动了三下,化作一道金光,钻进了她的锁骨处。
“唔!”沈初见闷哼一声,只觉锁骨处一阵发烫,再睁眼时,眼前的世界竟变得不一样了,云凌霄后腰的伤口处,那些暗紫色的血管虽然依旧狰狞,却能清晰地看到一缕黑气被金光缠绕,正慢慢消散。
“你看到了?”云凌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初见茫然点头,看着掌心那枚不再发光的玉佩,忽然明白过来:“这玉佩……是认主了?”
“或许不止是认主。”云凌霄的目光落在她锁骨处那点若隐若现的金光上,金瞳里闪过复杂的情绪,“轮回瞳千年不现,偏偏选你作为主人。沈小姐,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沈初见答不上来。
她看着窗外的月光,又看了看掌心的玉佩,忽然觉得,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或许从来都不是意外。
而那只黑猫,还有这块青玉玉佩被称作“轮回瞳”的玉佩,像一条条线索,正慢慢织成一张网,将她与这个陌生的世界,紧紧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