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深夜茶暖帝王心

乾清宫的烛火燃到第三根时，萧景珩仍在批阅奏折。案头的茶换了三回，都凉透了，他却浑然不觉，指尖在“皇后兄长请奏扩充羽林军”的奏折上反复摩挲，眼底的寒意比殿外的秋霜更甚。

“陛下，已过子时了。”李德全轻手轻脚地添了盏灯，余光瞥见御案角落那只素白瓷盏——那是苏昭华早上用过的，茶渍在盏底凝出淡淡的痕，像片小小的茶芽。

萧景珩“嗯”了一声，笔尖悬在纸上，终究没落下。他想起白日里那杯带着急绪的龙井，茶汤里的委屈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母亲当年被构陷时，是不是也这样，有满肚子的话却无人可说？

正怔忡间，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带着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李德全刚要喝止，就见苏昭华抱着个食盒，踮着脚从回廊阴影里走出来，宫装下摆沾了些草屑，显然是绕了近路。

“陛下还没歇着？”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了殿内的寂静，“御茶房新焙了些安神的酸枣仁茶，我想着……陛下或许用得上。”

萧景珩透过窗纸看向她。月光落在她发顶，双丫髻上的珠花晃出细碎的光，手里的食盒沉甸甸的，想来不止装了茶。他忽然想起母亲当年，也总爱在他熬夜读书时，悄悄端来一碟点心，说“茶配糕，心不焦”。

“进来吧。”他收回目光，将奏折合上。

苏昭华推门进来，一股温润的香气立刻漫开，混着淡淡的枣香，驱散了殿内沉闷的龙涎味。她将食盒放在案边，从里面捧出茶釜，釜底还温着热水，水汽在寒夜里凝成白雾。

“这茶要用隔水温，”她一边舀出茶叶，一边解释，“酸枣仁性烈，煮太沸会发苦，得用温水慢慢焐，让药性顺着茶香渗出来。”她的动作比白日里更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深夜的宁静，“还配了两块山药糕，是用江南的糯米做的，不粘牙。”

萧景珩看着她忙碌的侧影。她的袖口沾了点面粉，想来是自己做的糕。这宫里的人，要么盼着攀龙附凤，要么想着明哲保身，谁会真心为一个冷硬的帝王熬茶做糕？

茶汤渐渐染上琥珀色，苏昭华将茶滤入白日那只素白瓷盏里，又从食盒里拿出个小巧的玉碟，放上两块雪白雪白的山药糕，糕上还点了点胭脂红的豆沙，像极了江南春天的桃花。

“陛下尝尝？”她把茶盏和玉碟推过来，眼里带着点期待，又有点忐忑。

萧景珩端起茶盏，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口。浅啜一口，茶香里裹着淡淡的枣甜，没有半分苦涩，倒像有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了他眉间的褶皱。他拿起一块山药糕，入口即化，糯米的清甜混着豆沙的微酸，正好中和了茶的温燥。

“你倒是会配。”他难得说了句软话。

苏昭华眼睛一亮，像得到了夸奖的孩子：“我爹说，茶是骨，点是肉，得配着吃才养人。就像……就像君臣得同心，日子才能安稳。”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失言，连忙低下头，“奴婢胡说的。”

萧景珩却没在意。他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忽然问：“你父亲的案子，巡抚回奏说卷宗有缺，怕是有人动了手脚。”

苏昭华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又亮又急：“陛下，我就知道！我爹最敬重朝廷，怎么可能私藏贡茶？定是有人……”

“朕知道。”萧景珩打断她，将剩下的半盏茶一饮而尽，“你父亲当年给先太后供过茶，太后常说，福兴茶坊的茶里，有‘敬’字。”他拿起一块山药糕，递给她，“这糕里，也有个‘敬’字。”

苏昭华接过糕，指尖微微发颤。她知道，陛下这话，是在给她定心丸。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宫女打扮的人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陛下，皇后娘娘听说您还没歇息，特意让奴婢送来参汤。”宫女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案上的茶盏和糕碟，眼里闪过一丝嫉恨。

苏昭华认得她，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宫女，名叫春桃，白日里在御茶房，还阴阳怪气地说过她“痴心妄想攀高枝”。

萧景珩没看那锦盒，只淡淡道：“放下吧。”

春桃却没走，反而福了福身，意有所指地说：“娘娘还说，夜深露重，宫女不宜在陛下寝殿久留，免得坏了规矩。”她说着，眼角瞟向苏昭华，带着明晃晃的敌意。

苏昭华攥紧了袖口，指尖掐进掌心。她知道春桃是在替皇后敲打她，可她舍不得这难得的安宁，更想多陪陛下说说话，哪怕只是听他说句案子的进展。

萧景珩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瓷盏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抬眼看向春桃，目光冷得像冰：“皇后管得倒是宽。朕的殿里，留谁不留谁，何时轮到旁人置喙？”

春桃脸色一白，“噗通”跪了下去：“奴婢该死！”

“李德全，”萧景珩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掌嘴二十，送回皇后宫里，让她好好教教规矩——朕的御茶女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李德全立刻应了，指挥小太监将春桃拖了下去。殿外很快传来春桃的哭喊声，却被萧景珩一句话堵了回去：“拖远些，吵到朕喝茶。”

苏昭华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口突然一热。这个冷硬的帝王，竟在为她撑腰。她低下头，看着手里没吃完的山药糕，突然觉得，这宫里的夜，好像也没那么冷。

萧景珩拿起最后一块山药糕，塞进她手里：“吃了，回去歇着吧。往后……朕的茶，你每日这个时辰送来。”

苏昭华用力点头，将山药糕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一片温暖的光。她福了福身，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翻动奏折的声音，伴着淡淡的枣茶香，竟有种奇异的安稳。

走到殿门口，她回头望了一眼。烛火下，萧景珩的侧脸柔和了许多，手里捧着那只素白瓷盏，指尖轻轻摩挲着盏底的茶渍。

夜风掠过回廊，带着寒意，可苏昭华的心里，却像揣着那盏温热的酸枣仁茶，暖烘烘的。她知道，皇后不会善罢甘休，往后的路定有荆棘，但只要陛下肯喝她的茶，她就有勇气走下去。

而乾清宫内，萧景珩看着案上的空碟，忽然拿起那只素白瓷盏，凑到鼻尖轻嗅。残留的茶香里，似乎还带着点江南的水汽，和少女的慌张与赤诚。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重新翻开奏折，笔尖落下时，竟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