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五用锄头把地里的石块磕了又磕,震掉附着在上面的土。然后用手把石块捡起来,扔向田地的角落,那里已经堆起了一堆石块了。
刨了三个时辰的地了,每次捡石块起身,腰上的骨头都咯吧着响。
伊水这个地方没有水,不但没有水,连土都精贵得很。
“五娃子,歇会吧。长身子的时候,别劳伤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说话的浮丘公,是伊水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说是有80岁了。一辈子没结婚,没有子女,所以80岁了还得在地里干活,自己养活自己。
“好咧。”王小五往浮丘公坐着的大石头那边走去。
“浮丘公,你继续给我讲讲咱伊水村的事呗。”王小五家的田跟浮丘公的地挨着,经常在一起歇息。
“这个村子,原来也富过。那时候十里八乡的姑娘都想嫁到伊水来。”浮丘公边说,边拾掇着他的旱烟袋。
“那你怎么没给我寻下一房浮丘奶奶。”
浮丘公的烟袋锅在石头上磕了磕,火星子溅在干裂的土地上。
“小娃子,少打听你爷爷的事。”他沙哑的声音裹着旱烟的苦香飘进风里,烟圈从他缺了半颗门牙的齿缝间悠悠吐出,“那时候,伊水河里的水还能漫到村口大槐树的根须上。”
浮丘公枯瘦的手指指向远处干涸的河床,那里横七竖八躺着破碎的陶片,像被抽走灵魂的鱼骨。王小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依稀能看见河床上蜿蜒的裂纹,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
“那时候,村子里的人都不用种地,光采养神芝就够吃了。”浮丘公顿了顿,伸手摸向腰间的老烟袋,动作迟缓而熟练。
“啥是养神芝啊?”王小五蹲在老人脚边,手指抠着石头缝里的干土。
浮丘公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单薄的身子直颤,他佝偻着背,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六娃忙起身帮浮丘公捶背,平息下来之后,又帮他擦了擦嘴角。
“那养神芝啊,它长得跟草一样,啥病都能治,每年养神芝成熟的季节,都有人来收,很值钱。采到个三五株的,就够一家人一年的开销了。”
风卷起土沫子,糊在王小五汗湿的额头上。
“长得像草?什么草这么值钱啊。”王小五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与好奇。
浮丘公把烟杆重新塞进嘴里,却没有点燃,只是含在齿间轻轻咀嚼着:“是啊,很值钱,多少人都靠着它活命呢。”
“那养神芝怎么就不长了呢?”
“有人说,那养神芝是吸着伊水的灵气才长出来的,水没了,它自然也就没了。”浮丘公的声音渐渐低沉,最后几个字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惋惜与无奈。
没水,所以没草。王小五心里理出了一个逻辑。
石堆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影子,像一头沉默的老兽。暮色渐浓,两道消瘦的身影显得愈发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们吹倒。
王小五从篓子里摸出个干硬的窝头,掰了一半塞进浮丘公手里“公,吃完就回吧。”
浮丘公愣了愣,布满老茧的手接过窝头,指腹轻轻摩挲着粗糙的面块,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
“小娃子,孝心可嘉啊。”浮丘公说着,拿起随身携带的葫芦,对着嘴,灌了一口,突然他眉头皱了起来,像是不经意间喝到了高度白酒一般。不知道是冲到了喉咙还是辣着了嗓子。
“小五,你也喝一口。”浮丘公把葫芦递给了王小五。
“真的么?”王小五有点意外。浮丘公腰里长年系着个葫芦,时不时地对嘴喝几口。不像村里的其他人家,都是用的瓦罐,喝水都是倒在陶碗里。王小五好奇很久了,好几次都想拿葫芦玩,浮丘公都没同意。
王小五接过葫芦不久,摩挲了一会它光滑油亮的外皮。正要拔开盖子喝一口。
突然一阵阴影从天盖下,原地出现了两个人影,王小五呆立当场,葫芦差点儿就摔在地上了。
左侧那人是一位浓眉大眼,面相冷峻的中年男士,身披一袭玄色长袍,那玄色像是乌鸦羽毛一般,黑里泛起暗金色的流光。给人威严神秘之感,这人鼻直口方,眼神如鹰隼,盯着浮丘公,一瞬不移。
另外一人少女模样,腰间系着一条莹润的青色玉带,上面缀满细碎的银铃,她面容温润如玉,眉眼清澈,一头墨发随意地用一根碧绿簪子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更添几分俏皮,顾盼间,妙目生辉。
“浮丘,可还认得我?”那穿玄色广袖长袍的中年男人,首先开口,语气透出一股小人得志的意味。
“相比起你,我对这件衣服更熟悉。没想到我们雷泽的霹雳斗,落在了你手上,这些年没少给天象宗卖命吧。”浮丘公神色淡然,略抬眼皮,瞟了一眼对方。
“浮丘就是浮丘,落到这步田地了,还是这么目中无人。”中年男人表情变幻,终究控制住了情绪。
“谢仙,少与他纠缠,完成任务要紧。”那少女模样的人,见浮丘只一句话,就把谢仙刺激得心潮起伏。连忙在旁边提醒。
“青遥小姐,想要教我做事,等你加入我天象宗,升到执事再说。”谢仙眼睛依旧盯着浮丘,并没有看青遥一眼。
青遥闻言并未动怒,只是指尖轻轻拂过腰间银铃,清脆的响声如碎玉落地,瞬间压下了谢仙话语里的火气。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转向王小五,目光在他紧攥着葫芦的手上打了个转。
王小五被她看得一哆嗦,葫芦掉在地上,摔成了四五瓣,里面的液体也被泼洒而出,渗入泥地。青遥见此收回了目光。
王小五偷眼瞅着浮丘公,怕摔坏了浮丘公生气。见对方依旧神色淡然地捏着那半块窝头,粗糙的指腹还在面块上慢慢摩挲,仿佛眼前的剑拔弩张与自己无关。
“青遥仙子倒是好悟性,这‘大韵’之声已窥得门径,假以时日必然能够登堂入室。只是这‘大韵’出自咸池牛家老祖牛宏之手,向不外传,你一个牛家人,为何会在天象宗卖命”浮丘公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探寻。
“这一点就不劳浮丘公子,你挂心了,我咸池公子牛寿,仰慕天象圣女多时,近日拜会,得知圣女有你这么一件烦心事。于是受公子安排跟谢仙执事出来见见世面,看能不能帮圣女了了这桩心事而已。”青遥显然是与谢仙一道来寻浮丘的。
浮丘公闻言轻笑一声,将手中那半块窝头又掰下一小块,慢悠悠送进嘴里:“牛寿,咸池牛家果然也是忍不住,要跳入这滚滚俗世了。”
谢仙看着浮丘公,边说边吃,这漫不经心的状态,心里腾起一股无名怒火。这是把我不当人啊。
“浮丘,不要在这顾左右而言上下了。”他踏前半步,脚下的泥土竟被震得裂开细纹,“今日要么你主动交出‘雷珠’,要么我把你打个半死,再从你身上搜出来。事先警告你,我下手可重。”
“你敢!”王小五突然喊出声,虽然声音还带着哭腔,却梗着脖子挡在浮丘公身前。他刚才摔碎葫芦时溅了满裤腿泥点,此刻裤脚还在往下滴答水,可攥紧的小拳头却透着股不肯退让的倔劲,“浮丘公是好人,你们不许伤害他!”
青遥腰间的银铃忽然“叮铃”轻响,她垂眸看向王小五,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小娃娃,这事与你无关,快些躲开。”说话间,她指尖悄悄在玉带内侧划了个隐晦的弧度,几缕肉眼难辨的青光顺着银铃垂落的流苏,悄无声息地缠向谢仙的脚踝。
浮丘公将最后一点窝头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这才抬眼看向谢仙,眼神里的淡然终于多了几分冷意:“雷珠是我雷泽传承之物,你天象宗也敢觊觎?”
“少拿雷泽压我!这珠子本就是你黑泽送给圣女的聘礼。有何颜面再私自盗回?今天你拿也得拿,不拿我自己来拿”谢仙说罢,猛地跃出,脚底闪过一丝青光,速度陡增快速接近浮丘。
玄色长袍骤然膨胀,暗金流光化作无数道细如发丝的雷电,在他周身织成一张电网,瞬间就到了浮丘头上。
“今日我便让你看看,霹雳斗的真正威力。”他说着双臂一压,电网如乌云压顶般朝浮丘公罩下。
浮丘并未如何动作,只是伸出左手掌,提于身前,那霹雳斗膨胀开来的电网能量又快速汇聚,像遭遇黑洞吞噬一般,向浮丘的手掌心涌去,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光团。
光团越来越亮,将浮丘照得越来越精神,浮丘的头发在慢慢变黑,脸上的皱纹也在慢慢变浅。
谢仙见电网能量被浮丘公的掌心吞噬,玄色长袍上的暗金流光突然剧烈震颤,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他目眦欲裂,双手急速结印,口中惊怒道:“你这是什么妖法,居然能吸收霹雳斗这至阳之物的能量!”
可任凭他如何催动法诀,那电网非但没有收回,反而流得更快,连他玄色长袍上的暗金纹路都开始褪色,露出底下暗沉的布料。
谢仙只觉丹田一阵剧痛,像是有根无形的管子正从他体内抽走灵力,双腿一软竟“咚”地跪在地上,额上青筋暴起,死死盯着浮丘公掌心的光团。
“妖法?这只是我雷泽基础控雷法诀而已。你以为得到了霹雳斗,你就会控雷了?”浮丘公轻嗤一声,掌心光团已凝聚成鸽卵大小,通体金黄,里面仿佛有无数道细雷在翻滚。
雷球在浮丘的手心浮沉着,散出一圈圈的威压,仿佛随时会脱离掌控,把碰到的人炸得粉碎。
“谢仙,这霹雳斗我是当年雷泽先祖采雷鸟尾羽融炼十数种珍贵雷系材料才铸造成功。千年以降,虽然神威不再,也不是你这种雷系杂灵根可以掌握的。”浮丘掌心托着雷球,头发随风而动,脸上皱纹退去。俨然从一位花甲老人,返老还童成了一位俊朗公子。一身短打粗布衣服套在隆起的肌肉上,更显粗犷豪迈。
这一会的光景,浮丘掌心的雷球更加燥动,随着他的话语,表面不时爆出细小的雷弧。
“这雷球有点儿暴躁,二位不想丢命的话,现在可以离开了,就跟你们天象圣女说,我浮丘还没玩够,等哪天想她了,自会去找她。我雷泽送过去的聘礼,叫她小心看着,别给我弄坏了。”
“浮丘,你别得意,你的族人,可还都在我天象宗为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