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六年谷雨,黄河大堤在暮色中扭曲成一条泛黄的绸带,浊浪裹挟着枯枝败叶撞击堤岸,青石板缝里渗出的水渍如老人眼角的泪痕。景和六年谷雨,黄河大堤的青石板上布满龟裂纹,浊浪拍岸声震得人耳鼓发麻。六岁的刘逸蹲在堤边,素白襕衫的下摆浸满泥浆,手中狼毫笔在羊皮纸上画着蜿蜒的河道,笔尖数次被狂风吹得歪斜——前世在《河防通议》里背得滚瓜烂熟的“束水冲沙法”,此刻正被他用朱砂标在“金沟”河段,那里的堤坝已出现三道指宽的裂缝。
“九皇子小心!”墨骁的牛皮靴在泥地上打滑,一把拽住刘逸后领,险险避开飞溅的浪花。少年胸前的狼首护身符沾满泥沙,却仍牢牢抱着改良后的“小狼弩”,弩臂上的狼首纹已被磨得发亮,那是他跟着刘逸在工坊敲了整宿的成果。“水势比昨日涨了两寸!”他扯开牛皮水囊,往刘逸口中灌了口温酒,酒液混着泥沙流进喉咙,辣得孩子咳嗽不止。
远处传来马蹄声,苏定坤的银鳞甲在雨幕中泛着冷光。他翻身下马时,护心镜上的狼头纹与刘逸袖口的银鹰纹遥相呼应:“小逸,河道总督说上游连降三日暴雨,堤坝撑不过申时。”他的手掌按在裂缝处,泥浆从指缝渗出,“按你的法子在金沟开引河,来得及吗?”
刘逸盯着舅舅掌心的老茧,忽然想起前世在纪录片里看过的抗洪场景。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尖在堤坝上划出深沟:“必须在裂缝处打梅花桩,用狼卫的套马索捆扎木桩,再覆上北疆的冻土层——冻土层遇水膨胀,能堵住缝隙。”他抬头望向墨骁,“骁弟,你带狼卫去砍柳木,要碗口粗的,根部留须根!”
墨骁抹了把脸上的泥,突然露出虎牙:“早备好了!爹爹派狼卫砍了三百棵旱柳,根须上的泥土都带着北疆的草籽呢!”他拍了拍腰间的小角弓,“我还改良了弩箭,箭头换成三棱形,能射穿三寸厚的木板!”
申时三刻,暴雨如注。刘逸站在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看着墨骁带着狼卫在泥泞中奔跑,小角弓在肩头跳跃,活像只不知疲倦的小狼。他忽然注意到河道总督的亲卫中,有人袖口绣着淡蓝色的月纹——那是瓦达“蓝月教”的标记,与三年前巫蛊案的细作如出一辙。
“舅舅,亲卫里有瓦达细作!”他拽紧苏定坤的衣袖,前世写的《大漠孤烟》里,细作常用水患破坏堤坝,“他们可能会炸掉金沟的引河闸门!”
苏定坤的瞳孔骤缩,手按剑柄的瞬间,三枚弩箭已破空而来。刘逸本能地低头,却见墨骁不知何时已挡在他身前,小狼弩的弓弦还在震颤——弩箭擦着他的发梢,钉在瞭望台的木柱上,箭尾的狼尾毛还在滴水。
“小逸哥哥没事吧?”墨骁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仍举着弩机四处张望,“我看见那个穿青衫的,他腰上挂着瓦达的狼牙哨!”
裂缝处的惊呼声打断了他的话。只见堤坝中部突然塌陷,浊浪如黄龙般冲出缺口,刘逸眼睁睁看着自己画的“梅花桩”图被洪水冲散,冰凉的泥水灌进靴筒,几乎将他冲倒。千钧一发之际,苏定坤突然抱起他,银鳞甲的寒气透过衣衫,却比不过他眼底的灼热:“按你说的,用套马索捆住木桩!狼卫听令,人在堤在!”
夜色降临时,金沟引河的闸门终于落下。刘逸跪在泥泞中,看着自己设计的“人字形”分洪道将洪水引入故道,忽然想起前世在出租屋写的抗洪桥段——那时他只能在键盘上敲下“大堤保住了”,此刻却真实地感受着洪水退去后的余震,掌心的泥沙混着血迹,比任何文字都更滚烫。
五日后的乾元殿,弥漫着浓重的艾草味。刘逸跪在丹墀下,听着河道总督的弹劾:“九皇子擅自更改治河方案,导致三百民夫受伤!此等胡作非为,实乃妖言惑众!”他盯着对方袖口的月纹,发现比在堤坝上看到的多了片狼毒花——那是瓦达细作升级的标记。
“河道大人可知,”刘逸忽然开口,声音虽稚嫩却清晰,“您亲卫靴底的泥沙,混着瓦达特有的红柳碎屑?”他掏出片晒干的红柳叶子,“金沟附近并无红柳,唯有瓦达的漠北草原才有。”他抬头,看见皇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敲出急促的节奏,“且您呈给陛下的治河图,将‘金沟’的弯道画反了——那是瓦达细作故意误导,想让洪水冲毁我大景的粮仓。”
殿中哗然。河道总督的脸瞬间煞白,踉跄着后退半步,袖口的月纹狼毒花在烛火下格外刺眼。刘逸注意到,皇帝身旁的老太监吉安,正用拂尘掩盖袖口的同款纹饰——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陛下,”他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明朝那些事儿》,“当年潘季驯治河,曾说‘以河治河,以水攻沙’,如今我大景有狼卫之勇,九皇子之智,”苏定坤突然出列,铠甲在青砖上投下巨大的影子,“何惧区区水患与细作?”
皇帝的目光在苏定坤与刘逸之间逡巡,忽然露出笑容:“传朕旨意,擢九皇子为河防监正,赐‘凤雏令’,可调动沿河狼卫。”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刘逸袖口的银鹰纹上,“至于河道总督……”
刘逸没再听下去,他盯着殿外的夕阳,想起在堤坝上看见的场景:墨骁蹲在泥水里,用狼尾草为受伤的狼卫包扎伤口,嘴里还哼着北疆的战歌。那个瞬间,他忽然明白,自己的“金手指”从来不是前世的知识,而是身边这些愿意与他共赴洪流的人。
景和六年的夏天,黄河水患终于平定。宜安宫的后苑里,墨骁正蹲在地上,用河泥捏着微型堤坝,旁边摆着他改良的“小狼弩 2.0”——弩臂上多了个可调节角度的齿轮,那是刘逸根据前世看过的机械图纸设计的。
“小逸哥哥,”墨骁忽然抬头,泥点溅在鼻尖上,“等我长大了,就做你的先锋官,你指哪儿我打哪儿!”他举起捏好的泥人,胸前歪歪扭扭刻着“墨先锋”三个字。
刘逸笑了,指尖划过泥人的银鹰纹袖口。他知道,前方还有无数惊涛骇浪:瓦达的红夷大炮、朝堂的明枪暗箭、甚至来自皇室内部的猜忌。但此刻,看着玩伴亮晶晶的眼睛,他忽然不再害怕——因为他终于懂得,所谓“凤雏”,从来不是孤高的飞鸟,而是与群狼共舞的鹰,在风暴中彼此依偎,在霜雪里磨砺锋芒。
暮色漫过后苑时,苏茹婷抱着件新制的银鹰纹披风走来,衣摆处绣着墨骁的狼首纹。她望着两个孩子在夕阳下的身影,忽然想起父亲在北疆的家书:“雄鹰与狼的羁绊,始于共同舔舐伤口的瞬间。”
是的,他们的羁绊,始于杏花纷飞的初见,成于洪水滔天的共患难,而未来的路,必将在权谋与战火中,踏出更坚实的印记。就像黄河的泥沙终将沉淀,九阙之上的凤雏与小狼,终将在岁月的淘洗中,成为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这一夜,宜安宫的灯火直到子时才灭。刘逸趴在炕桌上,用狼毫笔在羊皮纸上画下新的治河图,旁边是墨骁用泥点按的狼爪印。窗外,夜莺在银鹰旗上啼叫,月光照着两个孩子交叠的影子——那是深宫中,最温暖的,关于成长与羁绊的注脚。
六岁的刘逸跪在滩涂边缘,素白襕衫沾满泥浆,狼毫笔在羊皮纸上洇开深浅不一的墨痕——他正在临摹《河防通议》里的“束水冲沙法”,笔尖数次被河风掀得歪斜,却始终执着地在“金沟”河段画下朱砂标记。
“九皇子,手给我。”墨骁的牛皮靴陷进淤泥里,像只笨拙的小兽般挪到他身边,掏出块狼皮帕子裹住刘逸冻得通红的手指。少年胸前的狼首护身符随着呼吸轻晃,绳结处还系着刘逸去年送的银鹰羽毛,“水势又涨了,堤上的裂缝能塞进拳头。”
刘逸抬头,看见三丈外的堤坝上,苏定坤的银鳞甲在雨幕中如游动的银鱼,正带着狼卫用套马索捆扎木桩。忽然,一声闷响传来,中段堤坝的青石板轰然崩塌,浊浪如挣脱牢笼的黄龙,卷着磨盘大的石块咆哮着扑来。
“快躲!”墨骁本能地扑过去,将刘逸按进泥滩。冰凉的泥浆灌进领口,刘逸却在浑浊的视线里看见,墨骁后背的狼首纹皮甲被碎石划出五道血痕,像极了北疆雪狼的爪印。“骁弟!”他的声音被洪水的轰鸣吞噬,指尖紧紧攥住对方的牛皮腰带,指甲几乎嵌进皮革。
“没事,这点伤算啥!”墨骁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扯出藏在靴筒的改良小狼弩,弩臂上的狼首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看我的‘狼牙穿云箭’!”他半跪在泥泞中,弓弦拉至耳际,三棱形箭头精准地射向远处漂来的浮木——那是瓦达细作用来撞击闸门的武器。
苏定坤的怒吼穿透雨幕:“小逸,用你画的梅花桩!狼卫听令,砍旱柳打桩,套马索缠三圈!”他的战刀劈开袭来的浪头,甲胄下的内衬已被血水浸透,却仍在洪水中稳稳地拖着木桩前行,像极了北疆雪原上力抗暴风雪的头狼。
刘逸爬起来,发现河道总督的亲卫正鬼鬼祟祟地靠近引河闸门,袖口的淡蓝月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他忽然想起前世在《大漠孤烟》里写过的瓦达细作标记,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狼骨手环——那是苏定坤用第一头雪狼的腿骨为他打磨的,此刻正传来丝丝寒意,仿佛在警示危险。
“舅舅,闸门!”他捡起块鹅卵石,奋力掷向亲卫腰间的火药包,“他们要炸堤!”火光在雨幕中爆开的瞬间,墨骁的弩箭已钉入对方咽喉,狼尾毛箭羽在气浪中轻轻颤动,像极了雪狼捕猎时竖起的尾尖。
洪水在子时终于退去,刘逸坐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看着墨骁用狼尾草为受伤的狼卫包扎。少年的动作笨拙却认真,嘴里还哼着北疆的《狼图腾》:“狼崽子不怕风雪狂,套马的绳索手中攥……”棚外,苏定坤正借着篝火查看他画的治河图,铠甲上的冰碴子掉进火里,发出“滋滋”的响。
“小逸,你怎知他们会炸闸门?”苏定坤忽然开口,指尖划过图上的“金沟弯道”,狼目纹护腕在火光下投出锐利的影,“这处弯道比《水经注》多画了道折角。”
刘逸望着跳动的火焰,想起前世在图书馆查资料的冬夜,暖气片坏掉,键盘上凝结着冰碴子:“瓦达的红夷大炮需要平整地形,弯道处炮车无法掉头,他们想炸掉闸门让洪水冲直河道。”他忽然指向图上的红点,“那里埋着他们的火药库,用狼毒花标记——和三年前巫蛊案的咒符一样。”
苏定坤的瞳孔骤缩,忽然大笑起来,声如滚雷震得草棚顶的积雪簌簌而落:“好!明日便让狼卫扮作瓦达细作,将计就计端了他们的老巢!”他忽然伸手揉乱刘逸的头发,掌心的老茧擦过孩子的额角,“你这脑袋里,装的是北疆的漫天星子吧?”
五日后的乾元殿,阳光透过九扇雕花木门,在青砖上投下九道金色光痕。刘逸跪在丹墀下,听着河道总督的弹劾,目光却落在对方靴底的红柳碎屑上——那是瓦达漠北草原的特有植物,绝不可能出现在金沟河畔。
“河道大人的靴底,怎会有瓦达的红柳?”他开口时,殿中铜鹤香炉的青烟正漫过他的肩头,“且您呈给陛下的治河图,”他举起羊皮图,“金沟弯道画反了,这是瓦达细作故意误导,想让洪水冲毁我大景的粮仓。”
殿中寂静如冰。河道总督的脸由白转青,忽然扑通跪倒,袖口的月纹狼毒花在阳光下格外刺眼:“陛下,臣鬼迷心窍……”
“擢九皇子为河防监正,赐‘凤雏令’。”皇帝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在望向苏定坤时掠过一丝复杂,“至于狼卫嘛——”他忽然指向殿外,“北疆的雪狼该回来了,朕听说它们的幼崽,比江南的狸猫还要机灵。”
宜安宫的后苑,墨骁正蹲在青石路上,用河泥捏着微型堤坝。他的小狼弩2.0版放在身侧,弩臂上的齿轮是刘逸用膳碟的金边改制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转动。
“小逸哥哥,”他忽然抬头,泥点溅在睫毛上,“等我长成爹爹那样的将军,就带着狼卫守在你画的堤坝旁,谁要是敢炸堤,就把他扔进黄河喂鱼!”他举起捏好的泥人,胸前歪歪扭扭刻着“墨先锋”,背后还插着根鹅毛,权当银鹰旗。
刘逸笑了,指尖划过泥人袖口的银鹰纹:“那你得先学会用套马索捆木桩,还要懂‘束水冲沙’的道理。”他忽然望向远处的宫墙,暮色中的银鹰旗正猎猎作响,“不过,最重要的是——”他凑近墨骁耳边,“要像雪狼保护幼崽那样,保护你想守护的人。”
墨骁重重地点头,忽然从荷包里掏出颗风干的狼毒果:“母妃说,把这个挂在弩机上,能吓跑瓦达的巫师。”他认真地系在刘逸的狼骨手环上,狼毒果的暗红与银鹰羽毛的雪白相映成趣,像极了他们在黄河大堤上染血的披风与泥浆的颜色。
景和六年的夏夜,宜安宫的荷塘飘着睡莲的清香。苏茹婷站在飞檐下,望着两个孩子在月光下追逐萤火虫,忽然想起父亲的家书:“雄鹰的翅膀要在暴风中变硬,狼的爪子要在雪地磨利。”她摸了摸鬓边的银鹰步摇,那是用苏定坤第一次斩获的瓦达可汗冠冕改制的,此刻正映着荷塘的波光,如同九阙深宫中,最璀璨的,关于成长与守护的星光。
这一夜,刘逸在炕桌上画下新的治河图,墨骁的狼爪印按在图角,旁边题着两行稚拙的小字:“河岳惊风处,鹰狼共比肩。”窗外,夜莺在银鹰旗上啼叫,将这对幼童的约定,融入了大景王朝的漫漫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