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的日用 精致
计时
历法,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但历法的起源,却历来是个神秘莫测的问题。然而,少数民族中历法“活化石”的存在,却为解开这千古之谜提供了钥匙。
中国古代有太阳神吗?
相传,上古时代,中国有一个强大的部落。他们的首领被尊称为“太昊”,意为太阳神。后有继任首领,又被称为“少昊”,即小太阳神。这个部落栖息在泰山周围地域,东到黄海之滨。又相传,帝尧时,天官羲仲被派往近海的东方,专司祭祀日出,以定春种之期。说来也巧,就在山东濒临黄海的地方,发现了颇为值得研究的类似遗迹,出土了一些用于祭祀的大口陶尊,距今已有四五千年。
这种陶尊上,分别刻有天文图像。其中有一种是由三部分构成的:上为旭日,下为群山,中间的刻画似火似云,不甚分明。刻画极其工整,还涂有朱红。看到这幅图像,会令人联想到泰山观日出的情景。古文字学家多释此图像为描绘日出于大地的“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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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仪
陶尊上,如何绘此图像呢?这或许就是一种崇拜太阳的遗迹吧?曾经有这样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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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道统万年图册·少昊》【明】仇英 绘
远在很古很古的时代,天和地刚刚分开,世上一片混沌。月亮出来了,才冲破了黑暗。月亮孤零零的,太寂寞了,她就请来了星星。星星一来,银光闪闪,太空就热闹起来了。可是,大地上还只有冷冰冰的沙子和石头,死气沉沉。月亮就去请太阳,太阳一出来,红彤彤,暖融融,草木长了出来,发芽伸枝,虫鱼鸟兽也先后来世上驰骋遨游。整个世界变得朝气勃勃,一派生机。最后,人才来到世上,育儿女,种庄稼。你看直到现在人和万物谁也离不开太阳呢!
这个故事,是1976年考古学家邵望平、天文学家卢央去云南省进行天文学起源调查时,一位哈尼族老人讲述的。故事以拟人的文学手法,生动地歌颂了普照万物的太阳的神奇功力。这不恰好揭示了原始社会先民崇拜太阳的道理所在吗?
崇日,是否纯属一种迷信呢?不是的。正如古代化学曾披着炼丹术的外衣出现一样,古代的天文历法也是笼罩着神秘外衣出现的。我们下面就是要剥掉这层外衣,探究一下天文历法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最早的历法是如何产生的?
太阳一出一没为一“日”,这是天文历法中最早的计时单位。这一观念大概早在旧石器时代就有了。所以,人们相传,上古时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历法中年、月等基本概念的发生,则大约是原始社会晚期的事情了。因为这时农牧业经济已经产生。
我们知道,“年”的概念,在经营原始农业的民族中,总是指庄稼的生长周期。台湾地区的古老居民高山族,过去,他们的“年”的含义就是指粟的收获,这次收获到下次收获期为一年。3000多年前,商代“年”的含义也是这样。商人的“年”字写作一个“人”背负一“禾”,寓禾稼已成熟收割之意。在牧区,“年”的概念则与牧草的生长联系着。“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草的一枯一荣,是牧业生产的一个周期。古代以游牧为生的宕昌羌人和鞑靼人,就都是以草的荣枯计岁时的。若问其年龄几何,则回答说:“我见过几次青草发芽了”,或径直说:“我几草了。”在渔猎民族中,“年”的概念则与其主要的捕猎对象的活动规律联系着。祖居中国乌苏里江的赫哲族人,一直保留着一种古老的遗俗,每捕一次鲑鱼(大马哈鱼),则挂起一个鱼头,用以记岁。若他们有人对某事的年月记忆不清时,同族人责怪他时则说:“你连吃过几次鲑鱼都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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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制灵台仪象图·观象台》【清】南怀仁
显然,这些“年”的初始概念都同动植物的活动、生长周期联系着,也即同人们的主要生产活动的周期联系着。这种周期其实就是地球绕日公转周期的反映。
农牧业生产,在周期性的活动中,又呈现出不同的阶段性,比如“月”的划分,起初也只是一年中的一些生产阶段。中国云南省、四川省的傈僳族,在他们过去的历法中,1年并不是12个月,而是10个季节月,即开花月、鸟叫月、烧山火月、饥饿月、采集月、收获月、酒醉月、狩猎月、过年月、盖房月。
各月的日数长短不一,并无定规。若今年粮食歉收,那么来年的饥饿月就开始得早些。这种季节月,原来并不是依据月相规定的,而是根据物候、生产、生活的规律逐渐形成的。这种季节月,往往都形成了口头文学式的生产调,世代口传心授,用以指导农业生产。哈尼族的季节月生产调有多种,内容十分丰富。如“若拉月来到了,竹子节节高了,竹叶出蓬了,小伙子不能再上山玩了,不能再串姑娘了。谷子抽穗了。农事大忙了……”这种生产调,实际已经成为一种物候历,一经用文字写定,则是早期成文的历法。中国的一些古历,名叫“月令”,就是这样形成的。
古人是如何发现闰月的?
傈僳族把1年分为10个季节月的历法,是原始历法的早期形态之一。此外,还有一种以月相变化为依据的太阴月。月圆为1月,或新月初升为1月。比如高山族过去的历法有的就是这样。每当收获之后,再逢月亮圆时,便过新年了。在他们那里,年无定月,月无定日,岁首也无定期。这也是极其粗略的历法。本来,在原始历法中以物候为特征的太阳年和以月相为依据的太阴年,没有恰当的倍数关系,两者每年相差11天多。但因其历法观念极其模糊,没有细致的观察和计算,所以,他们没有觉察到这种矛盾的存在。
随着生产的发展、人们计数能力的提高,以及观察的不断深入,这种矛盾就会被发现。某年1月恰好月圆时,桃花盛开,鱼儿上水了。今年又到了1月,月亮也圆了,桃花怎么迟迟不开,鱼儿也不上水呢?物候的周期怎么同月亮的12次圆缺不相一致呢?那么春播期又该怎么确定呢?生产实践中提出了问题,要求人们必须去予以解决。
云南省西盟山一位佤族老人讲,在他年轻的时候,佤族中的一些古老风俗还很盛行。每到二月快该播种时,翁戛科寨子的头人就到河边上看鱼儿是否上水,野蜂是否已经飞来。如果鱼儿没上水,野蜂也一准不会来,头人回到村寨就宣布,当年要再过一次“二月”。岳宋寨子的头人在“莫”月(佤族四月)过后则去看桃花,如果桃花尚未放苞,人们就以为这年很奇怪,头人就宣布今年再过一个“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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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星图》(甲本)
这是中国最古老的星象图
我国台湾地区兰屿的达悟人,每捕完一次飞鱼即过新年,1年12个月,新月初升为月首。第12月为“石落月”,意思是在本月内要像石头落地一样结束捕获飞鱼的作业。然而,有时“石落月”已过,飞鱼还源源而来,他们就再加一个“泛舟之月”。
我们可以看到,生产实践提出来的问题,又在实践中予以解决了。增置“怪月”或“泛舟之月”,大概是原始历法中置闰的初始办法了。它的出现,标志着原始历法中的阴阳合历在生产实践的推动下,已具雏形。
古人如何观星定时?
我们谈到的傈僳历、佤族历以及高山族达悟人的历法,虽然各有特色,但概括地说,都是以观测物候定农时的,是一种物候历。原始的物候历也是有缺陷的,请听基诺族布鲁些老人的一段叙述吧!
我们基诺人是从什么时候种旱谷的,谁也说不上了。如何播种和怎样确定节令的方法,也都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节气快到了,老人们就说:“去看看苦笋吧,苦笋长到一锄把高,就该撒种了。”可是,谁又知道,苦笋常因雨水、土质、气温不同,长势不定,根据苦笋播种,多数年头都有收成,但有时未成熟,人就挨饿了。后来,人们发现天上的星星比苦笋报信准。天上有三颗较亮的星星,一顺儿排着,就像妇女绕线的拐子,我们叫它大拐子星;还有三颗小一些的星星,离得很近,顶着大拐子星,我们叫它小拐子星;在稍远的一头还有一窝星,我们叫它鸡窝星。每年播种季节,太阳落山不久,它们就在西边天上亮了,离地有三人高(约45度),过不大一会儿,它们也就跟着太阳落了下去。在这时候撒旱谷,就会收成好。后来,我们撒种时就看星星了。
布鲁些老人这番话使我们知道,西双版纳的基诺人是用偕日没的方法观察参、昂等星宿的方位来定农时的。这在历法发展史上是一个巨大的进步,由以物候定农时过渡到观测星象定农时,从此使观象授时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开拓了天文学研究的广阔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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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合璧五星连珠图》(局部)
【清】徐扬 绘
高台之上,是清朝钦天监观象台,官员们正在利用观天、测天仪器观测天象
古人如何观日定时?
云南省澜沧县的木戛乡,流传着这样一个古老的故事。
太阳神是很勤劳的,每天都要出来在天上从东到西走一遭,看看人间万物。冬天冷了,它就骑着马儿跑。马儿聪明,专找近路走,跑得一天比一天快,到最快的时候从木戛东南边的路迪寨子上来,从西南边的那帕寨子背后就回去了。天热了,太阳就改骑猪,猪走得慢,而且挺笨,尽走远路,走得最慢的时候,是从木戛东北方向的克到寨子上来,到西北方向的哈胡寨子才回去。后来,就又换成骑马,当太阳再从东南方的路迪寨子上来时,就是一年了。
这个太阳出巡的故事,采取了比拟的手法,披上了神话的外衣,只要透过这些现象,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故事所描述的正是当地太阳的视运动规律。故事中讲到的木戛乡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个寨子,大体上就是在木戛乡见到的冬至、夏至时太阳出没的地平方位。虽然在这个故事创作、流传的年代,当地拉祜人还没有形成冬至、夏至的科学概念,因而也没有太阳回归年的概念,但故事表明这些都已在孕育之中了。
据说,哈尼族过去有人曾以木棍测日影。那是一根被刻了许多刀痕的木棍,它被置于屋中一个太阳光可以经常照到的地方。根据太阳初照时的不同情况来判断一年中季节的更替,可能还以棍影在地面上的移动和变化,测知一日的时辰。
这位哈尼族人大概并不曾意识到他在创造一件天文仪器,那根木棍显然已兼有圭表和日晷两种仪器的作用了。当然,我们还不能称其为真正的圭表,可是,追溯一下历史,圭表不就是从一根木棍发展而来的吗?
中国天文学历史上,圭表的发明标志着最早的太阳历的形成。《尚书·尧典》说:“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这是中国太阳历已正式形成的最早记录。早到何时?《尚书》成书虽晚,但此事,我们认为那是发生在中国文明时代之初。自此,中国天文历法学完成了孕育、萌芽的阶段,进入了发展时期。
纵观中国天文历法起源的过程,可以肯定地说,它既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人类头脑中固有的。它同其他一切科学一样,植根于生产实践之中,同社会经济的发展密切相关。它们一经被认识,就又成为巨大的生产力,成为社会经济发展的先导!中国青铜时代的高度文明不就是证明吗?
(郭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