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尧抱着娃娃一路跑来，撞开房门后两腿一软，差点将怀里的娃娃摔出去。
她强撑着把娃娃放在地上，转头就往碎皮屏风后跑去。
汐尧心里太过慌乱，以致于忘记身上穿的是繁琐的宫裙，迈出去的右脚踩到裙边，整个人五体投地，摔倒在地上。
头上的步摇，玉簪，身上那万金难求的配饰。“哗啦啦”洒落一地。
三千青丝披散而下，原本肤如凝脂，面若粉桃的脸庞，如今一丝血色也无。
东良国金尊玉贵的太子妃，此刻着实一身狼狈。
自从二十年前的那个雪夜之后，汐尧就再没如此狼狈过。
——
东良国皇室姓魏，所以东良国都名为魏都。
那年魏都的雪下得格外早些，才十一月初，天上就开始断断续续飘起细小雪粒。
那时她还不叫汐尧，也不是魏都汐家的大小姐。
她那时候叫马大妮，带着妹妹马小妮在魏都乞讨。
马大妮七岁，妹妹比她小一岁。
树叶将将泛起绿意，草木开始抽芽的时候。
姐妹两个被拍花子拐到魏都，卖进了花楼当丫鬟。
虽然在花楼里天不亮就要起床干活，夜里还要给姐儿们烧水。
但两人好歹还能吃上口热乎饭。
入秋没多久，有天夜里，花楼突然就走了水。
大火过后，原本莺歌燕舞，灯红酒绿的花楼只剩一片焦黑。
还好马大妮带着妹妹从火场逃了出来。
马大妮也想带妹妹回家，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
只记得村口长着两排很高的树，村后面还有一条只有夏天才有水的小河。
两人呆呆地站在花楼的废墟前，又惊又饿。
饿得狠了，就只能向面善的路人乞讨。
但是她们那时候还不知道，乞丐也有地盘的。
花楼附近三条街的乞丐头子是个独眼，想在这三条街上乞讨，都要先孝敬这独眼乞丐。
独眼很快就发觉，自己地盘上来了两个孤苦伶仃的小孩。
不免就对姐妹两人动了坏心思。
马大妮带着妹妹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躲进一间荒废宅院。
她不知道的是这宅院闹鬼，所以独眼乞丐才不敢靠近。
姐妹两人当夜便在荒宅破屋内相拥而眠。
窗户上的麻纸破了大洞，冷风顺着破洞呼呼地往屋里钻。
雪粒打在麻纸上，沙沙作响。
麻绳只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马大妮染了风寒，躺在草堆里浑身发烫。
梦里马大妮终于回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家，桌上的油灯泛着豆大的火光。
娘坐在灯后对她张开双臂：“大妮啊，来让娘抱抱你。”
大妮在梦里钻进母亲温暖的怀抱，幸福地睡了过去。
六岁的马小妮不知道什么是风寒，什么是发热。
她只知道姐姐身上好暖和，两只手还牢牢抱住自己。
再小的雪粒下了一整夜，也能在地上堆起寸深的积雪。
天空没有放晴，太阳躲在云层之后，连阳光都是一片昏黄。
无论小妮是趴在姐姐的耳朵边大喊，还是用力推姐姐的胳膊，都没把姐姐叫醒。
但小妮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她现在只想去街上讨些吃的。
也许是冻得狠了，小妮身上穿着单衣，也不觉得冷。
“吱扭”一声，她推开快要掉下来的破门，往街上走去，只留在雪地上一双小小的脚印。
——
“小姑娘，谁让你住在我家的？”
马大妮被一阵低沉的声音唤醒，睁开眼就看到面前蹲着一个奇怪的男人。
男人脸上的面具吸引了马大妮全部的注意。
这是一张如此诡异的面具，大大小小由几十块不同的皮缝在一起。
这些皮有的光滑如玉，比花楼里自己伺候的那位姐儿的脸蛋儿还要细嫩。
有的皮粗糙似砂布，上面还长着粗硬的黑毛。
还有的皮上长着鳞片，偶尔会反射出斑斓的闪光。
马大妮烧昏了头，也不知道害怕，只盯着那五彩斑斓的鳞片看。
男人看着马大妮的表情，开怀大笑：“小姑娘，这张脸好看吗？”
“好看。”
就是这句回答，彻底改变了马大妮的命运。。
男人站起身，手中多了一把剪刀和一柄小巧的斧子。
他把剪刀插进马大妮的手腕，剧烈的疼痛让马大妮张大嘴巴却喊不出声音。
男人用剪刀一点点剪开马大妮手腕上的皮肉。
再用那把小斧子敲断还连在一起的骨头。
之后男人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两只手，把它们按在在马大妮的断臂处。
那两只手，关节粗大，手心里全是厚厚的老茧。
男人手里捏着一根弯曲的缝尸针，脸上带着肃穆的神情，一针一针地把断手缝到马大妮身上。
随着男人把断手缝好，再用剪刀剪去红线，两只断手就变了样子。
最后除了手腕上一道微不可见的红痕，马大妮的双手看上去几乎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剪断皮肉的痛苦和缝针的痛苦相比，简直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那样微不足道。
男人收起针线剪刀，站起身来，围着马大妮走了一圈，安静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就连一些生命力强悍的妖怪，都经常顶不过缝针这一关。
眼前这个看上去随时都要丧命的小姑娘，竟然扛了下来。
“这是一双木偶师的手，希望你能好好运用它。”
男人的身影和声音一起，渐渐消失在四处漏风的屋子里。
熬过缝针的痛苦之后，马大妮从双手上，获得了木偶师的能力。
身上的风寒不药而愈，此时的马大妮浑身充满力量。
“小妮！小妮快出来。”
马大妮这时才发觉妹妹不在身边，她一边大喊着妹妹的名字，一边往屋外走去。
雪停了有一会儿，那串小小的脚印还依稀可见。
马大妮沿着脚印，迈着大步往前跑，飞奔着去找妹妹。
出门不久，街上的脚印就越来越多，马大妮很快就找不到妹妹的脚印了。
她只能在平常乞讨的地方，一点一点去找。
等马大妮找到妹妹的时候，她浑身被扒得精光，一动不动地趴在街角，早就没了气息。
小妮的衣服被独眼老乞丐裹在脑袋上，用来盖住他那冻得发紫的耳朵。
独眼老乞丐看着马大妮，张开只剩三颗牙齿的嘴巴说到：
“小娘皮，你不是能跑吗？怎么不跑了？”
马大妮依着本能，伸手从独眼乞丐身上摄走了他的魂魄。
魂魄被马大妮抓在手中，独眼乞丐散发着嗖臭味道的尸体倒在雪地上。
然后尸体开始不住抽动，将地上的积雪高高扬起。
一番折腾之后，独眼乞丐的尸体消失不见，雪上静静躺着一只独眼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