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绿禾变得面目全非,青娘还是一下子认出了她来。
她倒是不怕,在烟花柳巷里待得时间长了,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绿禾被她悉心教养了三年,她是在绿禾身上投入了感情的。普天之下,就没有娘亲害怕女儿的道理。
青娘叫着绿禾的名字,一步步地靠近,眼见着只剩下一步之遥,她却突然晕倒在地。醒来时,发现躺在房间的地上。她恍恍惚惚地坐起身,听到银簪落地的声音,转头一看,竟是绿禾出嫁时,她送的那一支。
发簪在本地有着特殊的意义,尤其对于她们这些身处在烟花之地的女子,发簪不仅仅是装饰品,还是她们的个人财产。例如,客人打赏的银两,她们要与看管她们的妈妈们平分,可若是客人们送的发簪,手镯以及耳环等饰物,她们则可以作为私人物品留下。
在她们漫长的迎客生涯中,能够遇到的出手阔绰的客人并不多,大多数只是打赏一些碎银,甚至还有些人连碎银都没有,只会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好话。那些碎银,她们也会一点点攒起来,等攒够一定数量时,再找个好的银匠,让起帮忙打造成发簪。
对于打造这类发簪,她们的要求通常都会高一些,因为越是精美的发簪,日后换取钱财的几率就越高。每一个身在烟花柳巷的姑娘都有一颗从良的心,在彻底死心之前,她们都会为自己的前程打算,盘算着如何才能积攒更多的银钱,而做工精美,质地上乘的发簪就成了她们最好的选择。
招揽客人时,发簪可以为她们增色。
从良过日子时,发簪可以典卖成购买米粮的银钱。
可制作一枚上乘的发簪并未易事,好的银匠难寻,每一支精美的发簪都需要银匠的细细打磨才能完成。青娘送给绿禾的这支发簪,是她最为珍视的发簪之一。不仅银子质地好,做工好,寓意更好。
她握着那支发簪,分不清刚刚所经历的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
青娘看着那支发簪,呆愣良久,随后握着发簪走出房门,她原是想找个姑娘问问,或者打听一下绿禾在夫家的情况。刚出门,就被一个神色慌张的姑娘给拦住了。
“可是梦缘小筑里出了事儿?”南锦衣问:“神色慌张,应该是命案。”
“对,是命案,一位正在给客人弹琴的姑娘死了,死因极其奇怪,她是被绷断的琴弦缠绕住脖子勒死的。”青娘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诸位会弹琴吗?若是会的话应该知道,那琴弦就算是绷断了,顶多伤手而已。就算是机缘巧合,绕到了脖子上,取下就好,怎么能把人给勒死了。起初,我以为是她们在骗我,可等我进了那个房间我才知道,她们说的都是事实。尽管此事诡异,可房间里有正在听曲的客人,他目睹了整个事件的发生。我知道绿禾出事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绿禾搞的鬼,因为死的那个姑娘曾奚落过她。”
青娘叹气,闭眼,用不重不轻的,几乎没带什么感情色彩的语气道:“梦缘小筑死了人,尽管只是个意外,可官府里的人介入了,我们无奈,只能闭门谢客。我利用那个时间去打听了跟绿禾有关的事情,这才知道,那位客人将她买回去,压根儿就不是给他做妾的,而是给他的老父亲当玩物的。绿禾之所以那么惨,都是被他们给害的。我想要给绿禾报仇,可我没有证据,我什么都做不了。”
“绿禾的死既与你们无关,她为何要……我明白了,她恨你,恨梦缘小筑,恨里头所有的姑娘,她将自己的不幸归结到你们身上,认为是你们害了她。”芍药摇头:“这位绿禾姑娘十有八九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是与不是我也说不清,我只知道在她出事后不久,卖下她的那位客人家里就也出了事情。我打听过,可因为那位客人家里有些背景,依我的身份,无论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出细节来。本以为死了一个人,这事儿就算是了了,哪里知道,那位姑娘的死只是开始……”
那天,大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寒风吹动着院子里沾满雨水的枝条,一下又一下,像极了那些打手们抽人皮鞭的样子。
青娘看得心烦,命贴身丫鬟将窗户关上。
隔壁,梦缘小筑的头牌花魁正用脑袋一下一下地撞墙,那“咚咚,咚咚”地声音越发叫人心烦。青娘忍不住对丫鬟发火,问她为何没有请大夫来,丫鬟一脸委屈地说请了,说每一位来给花魁娘子看诊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花魁娘子今年十八,正值一个女子年华最好的时候。减一岁,多一岁,都不及现在拥有的风情。可她莫名其妙得了怪病,用丫鬟的话说,是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
不发病的时候,与正常人无异,发病时,脖子会诡异的扭动,脖子里发出类似蛙鸣的声音,更夸张的是,她谁都不认识,不是冲着接近她的人死后,就是神经兮兮地又哭又喊,且那哭声很是渗人,像是从幽冥地府里传出来的。楼里每一个听到声音的人,都会觉得脊背发凉,汗毛直立。
为防她伤人,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青娘只得让人将其绑起来,用上好的棉布将她的嘴巴塞住。人是绑了,嘴巴也塞了,没有那种奇奇怪怪的声音了,可她用脑袋撞墙,不仅撞墙,还用自己的脑袋在墙上画画,虽然画得很抽象,但隐约瞧着像是一支簪子。
看见那支簪子的一瞬间,青娘就觉得气血上涌。她越发觉得发生在梦缘小筑里的种种怪现象都与绿禾有关,可她找不到绿禾,她没有办法质问她,为何要恩将仇报?难不成她当初在街头救下她是个错误。
花魁死的那天,天气特别冷,冷到整个小镇都是灰色的。花魁浑身是血,有磕碰的,有抓挠的,还有一些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总之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肤是好的。在她房间的墙壁上,是一幅连贯的,用血画出来的画,这幅画,记录了绿禾生前所遭遇的种种,而画得最后是一座坍塌的梦缘小筑,以及覆盖在梦缘小筑上的一颗颗白色地骷髅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