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顾屿从家赶到附属医院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皎洁的月光撒在医院前的停车场中，穿过停车场从住院部上楼，整栋建筑都包围在寂静当中。
除了邵周所在的病房。
争吵声甚至让刚刚走到门口的顾屿都不由皱起了眉头。
无他，几乎都是冯子润在贬低中医药，隐约间似乎还有几句关于他的评价。
毕竟指望邵周能和冯子润吵上几句，还是太低估他的病情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病房中的争吵声为之一静。
顾屿推门而入，整个病房中的场景随之映入眼帘。
林志杰正坐在病房的角落，手中拿着几份病例不断翻阅，手边还有一份自己的教案。
病床前站着面红耳赤的冯子润，想来这段时间他没有手输出对中医的“宝贵意见”。
而房间中唯一的病床上躺着一位面色黧黑，脸颊和鹳骨处隐约有类似色素般黑点的青年。
面色黧黑此为“水色”，色素黑点此为“水斑”，这正是水心病在患者身上的外在表现。
甚至可以说是，病情严重的表现。
见是顾屿，林志杰站起身，犹豫了下，将手中的一份病例递给顾屿，“看看吧。”
“嗯。”顾屿点了点头，接过病例随意翻看了几眼。
之前在电话中林志杰已经详细的向他介绍了邵周的病情，现在只是确定病例中几处需要注意的点罢了。
“这位是顾医生，你的内科老师，等你能痊愈之后应该会经常见到他。”
趁着顾屿翻看病历的功夫，林志杰向躺在床上的邵周介绍道。
“顾老师好。”邵周的语气很虚弱，还夹杂着一点气喘声。
顾屿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病例，“好好躺着吧，我给你把把脉。”
说着便朝着邵周床边走去，只是还没走几步就被冯子润拦了下来。
脑中风充满不信任与戒备的眼神，说实话，顾屿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了。
只有在刚开始经营自己的医馆的时候被那些老人的子女这么看过。
果然，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看不见的大山。
下一刻，冯子润猛地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好友，“邵周，你好好看看，这位顾医生多年轻，他今年才刚刚毕业，他怎么可能治好你的病！”
似乎觉得自己没法说服这位固执的好友，冯子润的语气不由软下了几分，“不行我们就换个医生，我找我爸，找个省内最好的中医来，好不好。”
他绝不相信一个夸夸其谈觉得中药可以效如桴鼓的江湖骗子能治好自己好友需要进行手术的疾病。
甚至在他看来，全国的中医都没有这个能力，中药自己就是一种心理作用。
顾屿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望着躺在床上的邵周。
医不叩门，大医却发大慈恻隐之心，普救含灵之苦。
只要患者求救，他都会竭尽全力去救治，不问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那都不是医。
见彼苦恼，若己有之，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这才是医！
只见病床上的邵周缓缓摇摇头，声音很轻却沉重万分，“我相信林医生，也相信顾医生，既然能在学校单独负责一门学科，那一定是很优秀的。”
“小时候，我爷爷就差点因为心脏病过世，那个年代又是农村，哪能赶到城里的医院啊。”
邵周喘息了几口，“那时候能赶到乡里的卫生所都是万幸。”
“救我爷爷的也不是什么肌苷啊，什么酒石酸美托洛尔片啊，就是大剂量的附子。”
“后来我才知道啊，那个量的附子，毒性十个人都扛不住，但就是这种‘毒药’救了我爷爷的命。”
“所以啊子润，中医是真的可以治病救人的。”
“你……”看着邵周的脸，冯子润想说什么却又堵在喉咙中开不了口。
狠狠咬咬牙，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早上明明还在一起质疑顾屿水平的林志杰会推荐顾屿来。
也没有想到邵周见到顾屿年轻的样子时竟然还会选择相信。
就像他永远也想不明白，连自己有效成分都搞不明白的却真的能救人。
冯子润离开了，离开前还与林志杰吵了一顿，但这已经不干顾屿的事了。
邵周向他付出信任，那他就要还一个健康。
坐在邵周的床边，顾屿一只手抓过邵周的手腕，手指搭在寸关尺三部细细脉诊。
依旧是端直而长、指下挺然、如按琴弦的弦脉，但和庄瑶的弦弱脉不同，邵周的弦脉带着一丝滑腻感，更细且带有结象，是为水饮内停之象。
舌淡嫩，苔滑腻再加上脸上的“水色”与“水斑”、通过问诊得知邵周自觉有一股气从心下上冲胸咽，有水气上冲之候。
很显然就是水饮凌心，水心病。
顾屿收回手，一旁等待的林志杰赶忙问道，“怎么样。”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问出这句话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又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没事，不用进行手术。”顾屿摆了摆手，语气平淡。
听到这话，躺在床上的邵周瞬间瞪大了眼睛，眼角隐隐湿润。
就连林志杰都出现了一瞬间的愣神，竟然真的可以不用手术？
“所以这是......”
“水饮凌心。”
“水饮凌心.......”林志杰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苓桂术甘汤？”
顾屿点了点头，“对，应用苓桂术甘汤。”
苓桂术甘是经方，中阳不足痰饮猖。
悸眩咳逆胸胁满，温阳化饮功效彰。
到底是临床一线科班出身的医生，当顾屿给出方向后很快就能顺着那条线找到答案。
“但是.....为什么是水饮凌心呢。”
林志杰有些疑惑，顾屿是怎么看出来的。
“水邪内停，上凌于心，故见心悸；饮阻于中，清阳不升，则见眩晕；气机不利，故胸闷痞满。”
“而且你来试试这里。”顾屿指了指邵周的四肢。
林志杰有些疑惑的用手按了按，发现即使是在病床上盖着被褥，邵周的四肢依旧有着寒意。
“阳气不能达于四肢，充于肌表，故形寒肢冷，这都是水饮凌心的症候。”
“这.......”林志杰陷入了沉思，他隐隐约约有点感觉，但是依旧不太明白。
顾屿知道林志杰在迷茫什么，在系统的练习室中，最开始他也有过这样的茫然。
就只是这几种症候就可以确定是水饮凌心吗？
当然不是！
中医当然不是只有一个辩证，还有极为重要的望闻问切。
“除了证，临床上辨别水饮凌心还需要辨别色、舌、脉的变化。”
“看这里，”顾屿指着邵周面颊和鹳骨处的淡淡斑点，“这就是水汽外显出现的水斑。”
“再看刚才他的苔象，舌质淡嫩，苔水滑欲滴，这都是水邪作祟。”
望闻问切，四诊合参。
省病诊疾，至意深心。
详察形候，纤毫勿失。
率尔自逞俊快，邀射名誉，甚不仁，乃人神之所共耻，至人之所不为，斯盖医之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