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杰沉默了，顾屿说的每一条他都有印象，甚至这些在他家中书架上的医书上都有。
但不仅书架上的医书已经蒙尘，就连他曾经背诵的那些知识也只剩下一丝丝模糊的印记。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去翻阅了，不管是记忆还是医书。
“所以.......只需要苓桂术甘汤就可以了吗？”林志杰有些艰难的说道。
顾屿摇了摇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邵周，轻声说道：“中医的方子都需要随证加减，根据病人情况一人一方，而不是单纯的用某张方子就可以治好某一类疾病。”
“如果真的那么简单的话，中医就不是什么医学了，而是神学了。”
“那顾老师，我这种情况应该吃什么药啊。”在一旁一直听着的，似懂非懂的邵周双眼中闪烁着属于大学生的愚蠢。
顾屿伸手朝着林志杰胸口一探，一根黑色晨光中性笔和黄色便签便落在他手中。
“治法以通阳化气，补益气血为核心，桂枝14g，茯苓20g，白术10g，炙甘草10g，丹参15g，党参15g，沙参12g。”
一边说着一边在便签上写写画画，等到处方写好后将便签朝着林志杰一递，中性笔则插入了自己胸口的口袋中。
一套动作丝滑无比，就连接过便签的林志杰都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比原方多了三参？为什么，如果是为了补气的话，人参的效果不是更好吗？”林志杰皱起了眉头。
“因为要兼顾宗气虚弱，”顾屿解释道，“《灵枢·邪客》中说道，宗气积于胸中，出于喉咙，以贯心脉，而行呼吸焉。”
“如果宗气虚弱，无力推动血脉运行，心脉迟缓则必然加重‘水心病’的病情。”
加上丹参、党参、沙参补益心气在临床上治疗水心病效果显著。
这是刘老传授给他的经验，也是他在练习室中用一具具模拟病患实践出的真知。
林志杰拿着手中的方子，手指慢慢用力又一点点卸力，最后重重的叹息一口。
“我知道了，明早我就把方子发给药房，让他们煎药。”
“明早？”听到这话，顾屿眉头一皱，低头看了眼时间，夜间七点刚过一半，这个时间点......
“药房现在不能煎药？”
林志杰无奈的摇摇头，“药房虽然有值班的药师在，但都是管理西药这些的，如果是要点普罗奈尔什么的都没问题，但没有会煎药的在，我们医院的条件......还做不到独立承担中医ICU，全天候供药。”
顾屿曾规培时没有经历过夜班，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就算是省里唯一的三甲中医院，药房竟然也不能全天候煎药。
虽然顾屿对于现如今的大环境有过心理准备，但真的切身感受时，依旧免不了大吃一惊。
“算了，我回去一趟，煎好药再回来。”
他没说什么借用医院的煎药房自己煎，尚且不论合不合医院规矩的问题，搞不好还得换个国家饭吃。
而外面的中药房顾屿也不熟悉，药材之于医生相当于武器之于士兵。
而各家选用的药材产地、部位、采摘时间都不相同，甚至连炮制方式都不同，对中医而言，使用陌生的药材，就像善战的将军指挥一支全新的部队。
能用，但也仅限于能用。
幸好中药材的保存时间非常久，他家中剩下一些父母行医时留下的药材，虽然时间确实有点久，但药效绝对没问题。
“顾老师，我没事，明早吃也可以。”邵周用虚弱的语气说道，“急诊的医生说，我现在只要一直吃药就不会复发。”
顾屿摇了摇头，“邵同学，我知道你是站在学生的角度体谅老师。”
“但你想我作为医生，会见到患者躺在床上经历病患折磨，自己却去安然欢娱，傲然自得吗。”
留下这句话，拍了拍邵周放在被子外面的手，留下发愣的邵周，顾屿直接转身离开了病房。
中医药附属医院位于市中心边的医疗圈，离他家还有些距离，算上煎药的时间，来回堪堪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
他得加快点速度，否则今晚就只能在学校过夜了。
等到顾屿再回到医院时，时钟刚过九点一刻。
月光清亮，洒在他的肩头，恰似一缕白纱闪闪发光。
病房中依旧只有邵周和林志杰两人，只是顾屿上楼时隐约看到一个神似冯子润的背影在某个角落一闪而过。
不过他也只是扫了一眼，没有在意。
咚咚~
敲门，推门，进门。
取药，给药，服药。
为了防止汤药凉透导致药效降低，顾屿特地用一个超大的保温杯携带。
整个过程林志杰坐在一旁一眼不眨的看着，直到顾屿将干干净净的保温杯装好准备回家的时候，躺在床上的邵周都没有什么变化。
这下他可坐不住了，趁着顾屿起身准备离开的过程，跟着他一起出了病房。
一把抓住顾屿提着保温杯的手腕，林志杰的声音显得有些急切。
“顾屿，这就结束了？邵周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
顾屿有些疑惑的看了眼林志杰，眨眨眼睛，语气说不出的无奈，“总要给药效一些时间吧，这是中药，不是灵丹妙药，怎么可能一吃下去就有效果。”
也不怪林志杰，自从中午见过龙胆泻肝汤的药效之后，他一下午都没静下心，脑袋里满满都是“效如桴鼓，立起沉疴”几个字。
晚上看邵周服用苓桂术甘汤，下意识的以为这次也可以一计而愈，立竿见影。
“邵周的病情不是很严重，但重在心阳不振，水邪上凌于心，这不是一剂药就能解决的。”
“水邪黏浊，病情易反复，治疗起来疗程会比其他五淫要长一些。”
“我估计大概需要七到八剂左右就会效果显著，算上善后，二十剂之内就能完全恢复。”
“……”林志杰沉默了一会，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之前的事，抱歉顾医生。”
他承认，之前对于顾屿的评价有失偏颇，对方不是什么没有临床经验的小白，相反，对方的经验甚至比他还要多一点。
林志杰只能将这种经验归结于王涛教授的教导和顾屿本身自己的天赋上面。
顾屿摆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男人之间没有那么多婆婆妈妈，这份道歉他收下了。
更何况单算这一世是他占上风给林志杰搞红温了，自己并没有吃亏。
转身告别离开，他还要赶地铁。
病房门合上前，邵周轻微的哭声顺着门缝传入顾屿耳中。
“顾老师，谢谢你。”
夜风微凉，吹起夏日末尾的树叶，道路两旁车水马龙，这座城市从来不缺夜生活的美好，人间的烟火气挤过白日的繁忙在角落静谧滋长。
顾屿突然停下脚步，看着眼前温馨的夜景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医生啊，真好。”
.......
林志杰心事重重的回到病房中，嘱咐了邵周几句后，收拾着自己手中的病例也离开了医院。
至于邵周，在吃过药后不久便沉沉睡去。
吱嘎~
原本紧闭的病房门悄悄打开，冯子润从病房外闪身进入，看着病床上熟睡的好友神情复杂万分，特别他眼角的湿润。
“别怪我，我也是为了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