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出得起价吗？

阴市漆黑如墨，李不为的折扇在晦暗中泛着血渍般的暗红。

宋仁指节摩挲着扳指，脓疮假面下的喉结微微滚动，皮肤渗出香火灼烧的刺痛。方才李不为的护卫抽刀时，他险些捏碎藏在袖中的迷魂瘴。

先是来了个下马威，然后又故意示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宋仁有些看不透面前这人。

能跻身十里堂，在镇子立稳自己山头的，就没有简单的人物。

这位玩物藏大掌柜，表面儒雅但手段狠辣，且目前来看对他应该有所图谋，所以宋仁在与他接触时，需万分小心。

于是宋仁露出惊慌神色，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大……大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烟瘾犯了，听说鬼市里什么都能卖，想着来碰碰运气，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敢知道！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当个屁放掉成不成？”

李不为见他还在装，脸上笑意更浓。

“你装的很好，骗得了别人，但是骗不了我。”

李不为的折扇抵在他后腰，力道不轻不重，却暗含某种警告意味。

他的瞳孔变成了金色，里面似金光，又似火焰，缓缓流转。

“三更天阴市开，小兄弟这扮相倒是周全。“李不为声音裹在面具后闷闷作响。

“不过福寿佬身上可不会有洗不掉的香火味。“

宋仁佝偻的脊背渗出冷汗。

果然。

干古玩的，眼比一般人尖，他确实是看出了端倪。

前半夜在铺子焚烧张掌柜尸体时沾的骨灰确实没清理干净，混着假脓疮的腐臭竟被这狗鼻子嗅了出来。

只不过应该没能看出宋仁的真实身份。

不过就算看出了又能怎样？一个安魂铺小小的收尸人，本就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而已。

他故意让嗓音沙哑如破锣：“爷说笑了，小的前日刚给城隍庙的短工干活儿......”

“我说了，你骗不了我。从看到你第一眼的那一刻起，我就发现你脸上戴着面具。”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李不为直接打断。

“来阴阳鬼市的人，脸上都戴着面具，可戴两层面具的人，可不多。所以我瞧见你的第一眼起，就注意到了你。”

说着，李不为又用折扇指了指他手中的扳指。

“直到刚才，你故意拿出了这枚扳指，我这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小兄弟这扳指，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捡到的吧？倒像是从死人指头上硬薅下来的。“

李不为突然俯身，鼻尖几乎贴上宋仁溃烂的假面。

“镇守义庄的老瘸子，半年前托我寻枚能镇尸煞的玉器......我给他找到了，但那玉器后来不知怎的出现在了镇长府大总管的手中，大总管将其改造成了镇长府的信物。“

“但最近一段时间，镇长府忽然闭门谢客，这枚戒指现在又落到了你的手里，你说有没有意思？”

宋仁不说话了，脸上故意佯装的惊恐神情荡然无存，静静地看着他。

事已至此，继续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就看对方想做些什么了。

李不为身后的护卫，手扶上刀柄，齐齐上前一步。

空气仿佛凝固，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李不为泛着金光的眼睛盯着他看来好一会儿，然后嗤地笑了一声。

“别那么紧张，咱们不一定是敌人，咱是听大姥姥的差遣，不是听镇长府的，有些事情，我也很好奇。”

说完，他念出了一个摊子名称。

“去，或者不去，全看你自己，毕竟咱也只是来看个戏而已。”

留下这句话，李不为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带着底下的人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徒留宋仁一人站在原地，纠结不已。

……

河雾裹着腥气漫过脚踝，宋仁佝着背混在人群里，褴褛布条下渗出脓疮的腐味。

周遭戴面具的商客嫌恶避让，倒让他顺利挤到一处挂着“阴缘天成”幡旗的摊子前。

摊主是个裹寿衣，戴着哭丧面具的老妪，干瘪手指正摩挲一对雕着囍字的纸扎童男童女。

摊上摆着浸血的龙凤烛、缠红绳的骨梳，最扎眼的是具巴掌大的槐木棺材，棺盖半敞，露出截泡在黄汤里的婴尸指节。

站在远处，宋仁就发现，这摊子的阴气，甚至比安魂铺还重。

但在这股阴气之间，又夹杂着些许喜庆的气息。

一阴一阳，好不怪异。

宋仁后撤半步，耳畔忽有白纸折成的花瓣簌簌飘落。

戴着哭丧面具的老妪佝忽然起身，拎着藤筐走出摊子，挤进人群之间。

宋仁混在人群里看去，只见筐里堆满缠着红绳的骷髅头，每颗天灵盖都钻着锁魂钉。她腰间悬着的铜铃铛，竟与合欢铃制式相仿。

“三更天娶亲，五更鬼吹灯……”老妪的唱词像是从棺材板里挤出来的，枯手突然攥住宋仁腕子，“这位爷，买对龙凤压棺钱？”

看着对方递过来的那对小木棺，宋仁心里一阵恶寒。

这摊子，便是李不为告诉他的。

在这里，能找到关于玉扳指的线索。

李不为立场不明，但没必要对他扯谎，所以宋仁还是来探上一探。

这摊子，是专门贩卖红白喜丧器物的。

先前传言中的那位，用阳寿给自己儿子相了一桩婚事的富商，就是同这位老妪做的生意。

拿阳寿来交易，宋仁怀疑这老妪压根儿就不是人。

不知道对方怎的就在人群中主动找上了自己，宋仁正要甩开，掌心扳指突然发烫。

玉扳指突如其来的异样，让宋仁停下脚步。

“我要买消息。”宋仁将扳指按进老妪掌心，脓疮下的真实嗓音低沉，“关于这枚玉扳指的消息。”

扳指内壁的“镇”字在烛火下泛着幽光。老妪枯指猛地蜷缩，纸扎童女“咔”地转过脖子，漆黑瞳仁直勾勾盯着宋仁。

老妪枯槁的手指摩挲扳指内壁的暗纹，豁牙漏风的嘴突然咧到耳根，“这物件儿，老婆子倒是认得。”

“与它相关的消息，不便宜，你出得起价吗？”

“世上任何东西都有价，只要有价，就能谈。”宋仁指尖幻化出阴钱，“只要给我想要的东西，不管是阳寿还是香火，都行。”

老妪面具下的双眼，第一次流露出惊讶。

“是老婆子看走眼了，一个没点香的小子，竟然有香火。”

“没点本事，也不敢来对吧？”宋仁不卑不亢回答。

老妪突然咯咯笑起来，露出满口镶金的牙。

“这东西……是从一具千年老尸指头上扒下来的。”老妪喉头挤出蛇信般的嘶声，“活人戴要折寿，死人戴要诈尸。”

“诈尸？”宋仁眸光流转，继续往下问。

“月初七子时，镇长府抬出去的那口金丝楠木棺，里头装的可真是痨病死的少爷？”

“镇长府的消息，贵得很啊。”老妪意有所指。

但事已至此，宋仁又怎可退却？

他又唤出了一叠阴钱，按在了摊位上。

“我说了，我出得起价。”

老妪闻言，浑浊的眼球突然暴凸，藤筐里的骷髅齐齐发出婴儿啼哭，深陷的眼窝里爬出两条蜈蚣，红头青背，触须正对着他眉心颤动。

她猛地掀开裙摆，露出半截青黑腿骨，那腿骨上密密麻麻刻满镇魂符，符文中渗出尸油般的黏液。

紧接着老妪又掀开槐木棺材，将那黏液接到了棺材之中。

婴尸指节“咕咚”沉底，黄汤泛起涟漪竟映出镇长府朱漆大门。

虽然画面是辣眼睛了点，但宋仁的注意力，还是被那倒映出来的画面完完全全吸引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