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御诡者

灯光从星空顶投落而下，玻璃房内温暖又舒适，蒙彻望着面前挂在铁钩上各式各样的人类脏器，内心一片冰凉。

“喂，我问你话呢，他们到底是什么怪物？”青年喋喋不休的声音在耳畔边响起。

蒙彻瞧了一眼对方，不由自主地冷声道：“你都要被吃了，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事实上，我已经被吃了一条胳膊了……”青年朝他甩了甩空荡荡的胳膊，表情甚至有些得意。

眼见按捺不住的青年又要跟自己讲起他是如何用花言巧语蛊惑那位所谓的“美丽女士”，从一开始选中吃他的脑袋和心，变成了吃他的一条胳膊的智慧故事，蒙彻便有些烦躁起来。

“这样有什么意义吗？”他捏紧了拳头。

“当然有意义！”青年义正言辞地解释道，“一个人被挖脑挖心，就一定会死，而被切一条手臂，就还有机会活下去。”

“多活这一两分钟对你来说很重要是吗？”蒙彻嘲讽道。

“这可不只是多活一两分钟这么简单，”青年摇摇头，摆着手指头跟他分析，“现在是晚高峰时间，大家都出来吃饭了，所以现在这家餐厅的人流量才会这么大，对我们来说，这也就是最危险的时刻。”

“而只要想尽办法挺过这段时间，等人流量下降，餐厅23点关门打烊，明天11点开门营业，我们也就真正迎来了一个长达12小时的绝对安全时间，你想想，这是多活了多少个一两分钟。”

“可你还是会死，”蒙彻睨了一眼青年手臂上的伤口，虽然用布和稻草勉强做了个包扎，但翻涌的血泡还是无法完全止住，“还是在饱受折磨之后死去。”

“你刚才真不如听那侍者的话，让他给你来个痛快。”

“可我至少还活着，”青年乐观得不像话，“哪怕是最卑贱地活着，也比痛快地死去要更有价值。”

蒙彻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问道：“来这里多久了？”

“五个小时了。”

“……”蒙彻叹了口气，心中刚刚升起对青年的钦佩转瞬便烟消云散了。

还以为这家伙是真的掌握了在此地一直活下去之类的高深方法，原来不过是刚刚被抓进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狂徒罢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蒙彻盯着外边那群来回走动的侍者，缓缓开口道。

“餐厅。”

“是神都！”蒙彻朝着青年低喝道，他已经受不了了。

“这家餐厅，不过是神都上万家高档餐馆里最平平无奇的一家，只不过是因为这家店以标榜食材干净透明来吸引顾客，我们才会作为活体展览，出现在这间玻璃房里！”

“多数情况下，我们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刚被抓来神都就会被送到指定地点进行统一宰杀，像畜生一样，尸体按部位分别储存运输送往不同的地方……”

“所以，死心吧，从被抓来神都开始，我们的命运，就只剩下了一个——被当成食物吃掉。”

说着，他一拳砸在了玻璃上，拳风烈烈，有若千钧，但这些藏蓝色的玻璃却更加坚硬，这一拳除了吸引到了周边食客和侍者的目光，没有在这玻璃上留下任何痕迹。

“喂，你搞这么大动静，别害得我被他们临时起意抓去加餐啊。”青年有些不满地嘟囔着，表情却透着惊疑，这人好像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你叫什么名字？”

“祁霖。”

“我是蒙彻，你来得早，有没有在这里看到过一个额头上有像我这样的花的小女孩。”蒙彻转过来，将手摊开。

祁霖望着对方手心白色的四叶花瓣，心想难道不是刺青纹上去的吗？

这话自然是不好说出口的。

他摇摇头。

“没看到，那是你女人嘛？”

“那是我妹妹。”蒙彻没好气地说道。

“没看到是好事。”祁霖安慰道。

“在这里是坏事，”蒙彻摇了摇头，“你知道神都一天会吃掉多少人类吗？”

没等祁霖捧哏，他便自己说出了答案：

“以百万计数！！”

“当然，这百万人类当中绝大部分都是位于神都周边的养殖场自己养殖的，像我们这种从人类六都抓过来的，还是比较少……”说完，他叹了口气，“不过最近莲都生乱，究竟是有多少人被掳掠而来，我也不清楚。”

“但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不会在神都活过第二晚。”

这个地方每天会吃掉几百万人！

祁霖感觉自己呼吸都被这个数字压得不太顺畅了起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吃人？”

蒙彻感觉眼前的青年是在跟他开玩笑，瞪着眼睛说道：

“你每天因为什么要吃饭，他们就因为什么要吃你！”

“你不吃饭会饿死，他们不吃人，不延长体内诡迹，他们也要死！！”

看着祁霖依旧疑惑不解的表情，蒙彻稀奇道：

“兄弟你以前混哪里的？连这都不知道？”

“呃……莲都。”

“听说莲都那群上层贵女十分流行从小开始蓄养情奴……”蒙彻上下打量着祁霖，目光停在了对方手臂被截断的伤口上，“算了，那群娇生惯养的废物大概没你这么能挺。”

“既然如此，那你问吧，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都问出来吧，争取死也死个明白。”蒙彻的笑容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悲戚和绝望。

祁霖眼睛一亮，自然不会客气，将心中的疑问像豆子一样全部倒了出来。

很快，在蒙彻的讲解声，祁霖终于明白了关于这个世界的更多情况。

“你的意思是……”祁霖的目光扫过周边正在用餐的顾客，“他们原本只是一些死物，是因为诡异才导致这些死物活了过来，而为了维持人形，维持‘生’的状态，他们才会不断吞吃人类，补足体内的那什么……诡异之力？”

“确切的说，是诡迹……诡存在的痕迹，”蒙彻纠正道，“这就是他们这些怪物的本质——一群被诡化的死物，一旦体内诡迹耗尽，他们就会显出原型。”

“这就是我们叫他们为诡怪的原因，他们是诡异的次级产物，是被诡异异化出来的怪物，甚至很多都是被异化的石头，沙子，骷髅变的。”

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最近一处处正在用餐的男士身上，后者似乎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微微一笑，十分绅士地朝两人举了举酒杯。

祁霖默默回了他一个中指。

“诡迹就是他们的生命条，一旦体内诡迹耗光，他们也就会恢复原型，变成毫无意识的死物……”

“在这个世界，诡迹只有两个地方产出，一是诡异，哪里有诡异出没，哪里就会有诡迹，不过哪怕是诡怪，敢擅自靠近诡异，那下场也会相当凄凉就是了。”

“二就是我们人类了，”蒙彻眯着眼睛，这便是诡怪和人类之间纷争的根源，“不知道为什么，但……人类体内天然就有诡迹存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九都地区的几家学院的老师都说人类是诡异创造的，我虽然不信，但他们这样说显然也是有道理的。”

“总之，诡怪们为了延续自身“生”的状态，是必须要补足体内诡迹的，直面诡异他们不敢，那自然就只能大量吞吃弱小的人类了。”蒙彻冷笑不已。

祁霖眨了眨眼，忽然偏头问道：“人类……真的很弱小吗？”

蒙彻有些茫然地思考了了一会儿，随后重重点头：“很弱小，确实很弱小……诡怪们可以直接利用体内从别处摄取来的诡迹影响现实，人类虽然天生自带诡迹，但却做不到这一点。”

“这也是人类从原本的九都地区，变成现在的人类六都，诡怪三都的原因所在。”

“而随着最近几天莲都的动乱，局势怕是很有可能就要变成人类五都，诡怪四都了。”

显然，对诡迹的运用让人类在与诡怪的战争当中节节败退。

蒙彻的表情怅然若失，这次莲都沦陷又将是几亿人被迫流离失所，几亿人沦为待宰羔羊，剩下几亿人在由秩序崩坏而引发的动乱、偷盗、劫掠，饥饿、疲惫、受寒等各种事项中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俱都沉默下来。

远处玻璃房内嘶厉的喊声连绵不绝，又有人被拖出来当众屠宰。

四周宾客们一边享受食物，一边细声交谈、餐具碰撞，毫不在意。

有侍从推着装载了烤全人的餐车从玻璃房路过，刚来没多久的蒙彻望着那被钢叉贯穿的娇小躯体直接傻愣住，瞬间扭头跪在稻草堆中干呕不止。

祁霖仅剩的一条手捏成拳头，又很快松开，最后还是捏紧。

“就真的没什么办法了吗？”

“人的办法……咳咳咳……没有，”蒙彻轻声说道，根本不敢再看那餐车上的东西，“诡的办法，有。”

“什么？”

“那就是……”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喊忽然撕裂了周遭的空气。

和周边所有人的动作都一样，祁霖抬起头，诧异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位于最前方的一间玻璃房内，一个男人头撞在玻璃上，高声嘶喊着直至声哑，在他跟前，是推着餐车有些不知所措的侍从，和餐车上那道烤的焦黄的身躯。

直至男人声咽之后，他才一边锤着玻璃，一边哭喊着，顺便解答了周围人的疑惑。

“童童……我的童童……啊啊啊——”

“我的童童啊……”

“是……是父亲没能保护好你啊……”

后知后觉的人们面面相觑，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喧嚣声很快充斥着整个餐厅。

“哦，原来是他女儿啊，难怪哭成这样。”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那老家伙得病疯了，我人排都不敢吃了。”

“哈哈哈，我也是。”

“忽然叫那么大声，我还以为是诡异过来了hh”

“……”

这是一次有惊无险的突发事件，给了在场许多诡怪们以不错的谈资。

欢饮继续，披着人皮的诡怪们交杯换盏，谈论亲情，父爱，聊起家庭之矛盾，生活之艰辛。

就像一开始便准备把祁霖整个点掉的那一家人，餐桌上的父亲就深情地对女儿说道：“如果你死了，我也会很难过的。”

“放心吧爸爸，囡囡不会死的，因为囡囡不想要爸爸难过。”

“我女儿真乖，来，张嘴，爸爸给你夹一片人脑。”

“谢谢爸爸！”

祁霖深呼一口气，看向蒙彻：

“你继续说。”

“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蒙彻怔怔地看着前面玻璃房里那位喊破了天，又几近哭晕的男人的背影，“成为御诡者。”

御。

诡。

者。

祁霖轻声念着这三个字，眼眸中有微光闪烁。

“所谓御诡者，即御使诡异之人……”

“你是吗？”祁霖忽然问道。

蒙彻一愣，偏头看过来，随后苦笑一声。

“如果我是，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本来这都是价值百金的秘传，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蒙彻摇了摇头，一份心灰意懒的模样，“你感兴趣那便听好就是。”

“若想要御使诡异，首先需要容纳诡异。”

“而想要容纳诡异，就需要修得冥想法，以冥想法为基，锻造自己的阳神。”

“对应类型的冥想法修出的阳神，才能监管对应类型的诡异。”

“不过无论何种品级的冥想法，皆为不世秘传，对于你这等白身来说。”

“找到冥想法很难，修出阳神更难，找到适合自己冥想法的诡异并将之容纳于体内更是难上加难！”

说到这，他忽然叹了口气，一只手拍在了祁霖的肩膀上，认真地说道：

“我不知道你有何倚仗兄弟。”

“你脑子也正常，精神也没问题，但就是这副看起来毫不担心自己处境的样子让我感觉特别奇怪。”

“你自己也没打算对我隐瞒这一点。”

“可我又实在难以想象你这样子能怎么活着逃出这座神都。”

“我原本还想先取得你的信任，再套出你的手段，实在不行直接动武——不过，还是算了。”

“刚才那一幕你也看到了，那男的哭得那样子……”

“不过老实说，如果路过的那餐车上的是我妹妹，我绝对比他哭得还惨。”

“我没能保护好她……我真的，很担心她。”

“你感兴趣，我可以把我们家族的冥想法传给你，哪怕你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能从这里活着出去——”

“但，只要你能活着出去，我都不用你去找我妹妹。”

“我只希望你能去一趟雪都，郾城山的蒙家祠堂里看一眼。”

“就远远的看一眼，我妹妹蒙怜雪是不是……唔唔唔……”

他忽然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