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秋叶黄时 四

  • 女人和猫
  • 倪苡
  • 2990字
  • 2025-04-01 17:53:19

第25章 秋叶黄时 四

保姆每天下午将碗筷洗好后, 有一个小时的空闲时间, 这一个小时, 保姆在卫生间基本要待上半小时。

有一次保姆刚从卫生间出来。 盛秋厘刚好进去, 一进去, 一股异味迅速穿过鼻孔, 直钻五脏六腑。 盛秋厘赶紧退出, 找来电风扇, 放在卫生间门口,调到最大风速, 朝卫生间里面吹。

不管保姆是什么文化层次, 盛秋厘此举一出, 保姆脸上憋得通红。 保姆嘴角动了动, 似乎想说什么。 盛秋厘做完这些, 嫌弃地看了保姆一眼,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盛秋厘和保姆之间的关系就此紧张起来, 但保姆买菜煮饭接送孩子, 还真的做得无可挑剔。

保姆平时做饭处处还是挺小心的,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 对叶拉母亲的饭菜总是有点含糊。 比如有一次盛秋厘看见叶拉母亲专用的碗筷没洗干净, 也没有进消毒柜, 如果是偶尔的一次,也就罢了, 可是盛秋厘发现, 保姆不将碗筷放进消毒柜, 已是常态。

盛秋厘知道了这事, 却没有和保姆说, 难道盛秋厘觉得其他碗会染上相同的气味不成?

问题出在一碗鱼汤。 保姆做好饭后,盛了一小碗鱼汤去喂叶拉母亲, 就在保姆低头端碗的时候, 一缕头发从保姆耳边垂下来, 直接晃进了鱼汤, 头发在鱼汤里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

保姆走向卫生间, 仔细地洗了那缕头发。

收拾完那缕头发, 保姆继续端着那碗加了头发味的鱼汤, 向叶拉母亲房间走去, 盛秋厘往保姆面前一横, 挡住了去路, 狠狠地盯着保姆。

保姆迎着盛秋厘的目光, 毫不退却, 只是人绕了一个弯儿,从盛秋厘旁边走向了叶拉母亲的房间。

盛秋厘站在叶拉母亲的房门口, 看着保姆喂那碗鱼汤。 叶拉母亲似乎饿极了, 用尚能动的一只手, 不停地拉碗, 往自己嘴里灌, 可她的嘴像坏的, 保姆的一勺鱼汤, 只能进去半勺, 还有半勺都顺着嘴角流在了围嘴上。

一碗鱼汤很快见底了, 叶拉母亲突然用没有中风的那只手,一把抓住碗, 摔向地板。 保姆习以为常地捡起碗。

碗当然没有被摔坏, 难道叶拉母亲摔碗是常事? 怪不得她的专用碗是不锈钢的。

盛秋厘还是站在叶拉母亲的房门口, 保姆把碗勺放回洗碗池, 又去叶拉母亲房间, 给她解围嘴。 叶拉母亲不知道是不是没吃饱。 她含糊不清的语言, 很是愤怒, 像是在咒骂, 同时用她尚能活动的那手掐着保姆的手腕, 指甲抠进表皮, 血印子都出来了。

保姆忍不住了, 接下来的一个动作让盛秋厘触目惊心, 保姆朝叶拉母亲脸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痰, 转身离开。

叶拉母亲几乎是嗷嗷叫了, 怎么叫也没人搭理。 盛秋厘愣在门口, 保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在厨房忙活。 叶拉母亲看着盛秋厘, 声音渐渐低下去, 用她那只没中风的手, 从枕头边拿出一张抽纸, 擦去脸上的口水。

当天晚上, 还没等盛秋厘想好, 要不要让儿子辞退保姆, 保姆却先开口了。 保姆跟张守一说, 到了发工资的时间了。 张守一疑惑地看了保姆一眼, 还是拿起手机转了本月的工资。

这保姆来这里半年了, 从没主动开口要过工资。 果然, 后头还有戏, 保姆说自己明天要回一趟老家, 家里老人生病了。

第二天保姆真的走了。 付了工资再请假, 这都是有预谋的,肯定就是不再回来了。

张守一联系中介, 让尽快再找一个保姆。 中介回复说, 你家保姆难找, 要找一个不怕苦不怕脏的, 关键还要力气大的, 所以急不来。

没有了保姆, 盛秋厘当然要候补上。

早饭很简单, 鸡蛋牛奶面包。 接着送多多, 多多幼儿园离家五百米。 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什么原因, 没走到一百米, 多多要奶奶抱。

盛秋厘因为老张的事伤心过度, 大伤元气, 哪抱得动多多走几百米路? 盛秋厘左哄右哄, 多多就是蹲在路边不走。 后来盛秋厘发火了, 多多才勉强起来, 边走边哭, 说这个奶奶没有保姆奶奶好。

盛秋厘的心被多多给弄得乱糟糟的, 去超市买了两三个菜。回到家, 叶拉母亲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是的, 换尿不湿的时间到了。 换还是不换呢?

纠结中的盛秋厘先去厨房, 可叶拉母亲的叫声越来越响, 最后几乎是惨烈。 盛秋厘只能硬着头皮上。 叶拉母亲看见盛秋厘进来, 嘴里叽里咕噜的, 像是抵抗, 她虽中风, 脑子还是好使的,她不肯亲家母伺候自己。

虽然叶拉母亲没有交谈的能力, 盛秋厘还是告诉她, 保姆有事回家了。 说着盛秋厘轻轻掀开叶拉母亲腿上的被子, 瞬间, 臭味像放出笼的鸟儿, 立刻飞满了整个房间。

盛秋厘一阵反胃, 她忍着, 给别人擦屎擦尿, 除了自己的儿子, 这辈子还真的没干过, 可儿子的屎尿没这么臭啊, 就算是多多, 盛秋厘也没有给换过几回尿不湿, 多多是叶拉母亲带大的。 人这一生啊, 该有多少劫, 半劫都逃不过, 这不是还债来了?

叶拉母亲已经哭出了声, 盛秋厘来不及哭, 换完尿不湿就奔向卫生间干呕, 干呕几下后, 盛秋厘也泪流满面了。

这才小半天, 盛秋厘已经觉得日子是熬不下去了。 保姆什么时候来, 是一个未知数。

中午的饭只准备两个人的, 盛秋厘做了青菜粥和番茄炒蛋。她把鸡蛋夹成小碎块, 放在菜粥里。

盛秋厘先给叶拉母亲系上围嘴, 然后喂她, 只能半勺半勺喂, 不然外溢的较多, 房间里还有难闻的浑浊气味, 床上是瘫痪的形容枯槁的老人。 叶拉母亲一边吃饭一边流泪, 盛秋厘从心底涌上一股悲凉。

下午的时间要打扫卫生和煮晚饭, 还要接孩子。 好在多多放学时没有要奶奶抱, 好像精神十足。 盛秋厘和多多恰好相反, 此时她已经很疲倦了。 等到把晚饭做好后, 盛秋厘头晕, 梅尼埃病犯了。 她饭都没吃, 就上了床。

张守一和叶拉一进家门, 叶拉母亲在房间拼命叫, 小夫妻俩来到床边, 猜测了半天, 才知道叶拉母亲要求把自己送进养老院, 不送进养老院, 她表示自己再也不吃饭。

小夫妻俩又来到盛秋厘的房间, 喊盛秋厘起来吃晚饭, 盛秋厘头晕得起不来。 叶拉在一旁道歉, 说都是因为照顾她母亲给累的。

当晚, 小夫妻俩联系了本市最好的康复医院, 决定将叶拉母亲送进康复医院。

所谓康复医院, 其实就是养老的地方。 条件相当不错, 日夜有护工照顾, 像叶拉母亲这种生活不能自理的, 护工每两个小时要给病人翻一次身, 护工不可偷工减料, 有摄像头呢。 每个人的食谱都要针对个人的情况特制。

张守一又请来了保姆, 这次请保姆容易多了, 少了一个身体健壮的条件, 来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

盛秋厘身体时好时差, 腰疼要贴膏药, 活血要吃中药, 弄得家里像药房, 时时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如此的光景持续了一个多月。 叶拉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有时候晚餐桌上小夫妻俩也在争论。

不过, 到底争论什么, 盛秋厘听不懂, 估计在说这药味。不然他们为什么用英语争论, 为什么偏偏让自己听不懂呢? 盛秋厘自己去办手续, 也住进了康复医院。

刚开始住进去, 盛秋厘感觉还好, 像她这种能下地活动的,上午九点还有保健操时间。 没有了一个人住在家里的寂寞, 也没有了住在儿子家的不安。

几个月后, 盛秋厘感觉不大对劲了, 能做保健操的人有几个相继躺床上去了, 躺床上的又相继有几个变成空床位了, 像这深秋树上的叶子, 只见掉落, 不见新生。

老张已经走了十三个月, 这些天盛秋厘总是梦见老张, 她想回家一趟, 去公园坐坐。

盛秋厘坐在那条斑驳的长条木椅上, 轻声说, 老张, 我看你来了。 出去了整整一年, 盛秋厘发现, 自己的心突然安静了, 魂还是在这里。

盛秋厘环顾四周, 公园里的一切照旧, 只是树叶有些稀疏了。 老张喜欢的那棵银杏树, 没几片树叶了, 像老人的头发或牙齿, 屈指可数。

小虎! 真的是小虎! 不知它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虎更老了,它的毛发像枯草, 那雨水沾不住, 油花水亮的毛发, 遗落在岁月里。 它围着木椅转了一圈, 对着盛秋厘摇了摇尾巴, 就又坐在那尊石像旁, 依然那个姿势, 依然那个位置。

盛秋厘泪光闪闪地看着小虎, 又突然转头向上看, 她看见老张在云端向她招手, 并真真切切地喊了一声: “ 小厘!”

盛秋厘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 越来越轻, 仿佛飘向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