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张小元的爱情 四
自张小元记事起, 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向祖宗汇报。 大到红白喜事, 记忆中哥哥张大元结婚时, 张大元借了一辆自行车把嫂子接回家后, 二人郑重其事地在祖宗牌位前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进洞房, 算是完婚了。
金字牌位代表着祖宗, 祖宗是天, 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 具有绝对的权威。 他张小元的事情祖宗知道得最多, 小时候的张小元三天两头惹事, 一犯错, 父母就要他跪在牌位前, 好像是要祖宗帮着教育这不成器的小子。
跪着的张小元能干什么呢? 他就盯着金字牌位看, 金字牌位木质材料, 高约三十厘米, 宽约十五厘米, 下面有一底座, 牌位上黑底黄字。
张小元常常想那字黄得那么闪亮, 是不是金子做的?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家里穷得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哪会有这么多金子堆在那里。 为这金字牌位, 小时候的张小元问过爷爷, 爷爷耐心地给张小元讲过这金字牌位。
这牌位是杉木的, “ 杉” 和 “ 上” 音接近, 暗喻家族的发展兴旺发达, 积极向上。 这牌位是做棺材的木匠做的, 木匠先用杉木做这样一个有底座的牌位, 然后用油漆和石灰调和在一起, 压成饼状, 再撒上金粉, 刻字, 最后将牌位涂上黑漆, 将刻好的字贴上去。 爷爷又告诉张小元这牌位上坐着三代祖宗, 中间的是爷爷的爷爷的父亲, 两边的分别是爷爷的爷爷、 爷爷的父亲。
爷爷讲到这里, 还轻声读了起来: 中华民国二十二世祖耆考妣张公如海君、 张门王如珍太之位, 中华民国二十三世祖考妣张公如海君、 刘氏孺人之位, 中华民国二十四世考妣张公福贵府君、 门冒老孺人之位。 爷爷越读声音越轻, 最后久久沉默。 张小元看着沉默的爷爷, 再看看牌位, 金字牌位庄严肃穆, 威严而令人敬畏。
以后的张小元无论是犯错, 还是逢年过节, 只要往祖宗牌位前一跪, 就莫名地严肃起来。
大家嬉闹着来到张安家门口, 那场面甚是喜庆。 张安家没有张灯结彩, 冷冷清清。 张安像门神一样挡在门口。 张安看见人们的那兴奋劲, 心里直骂张小元: 你张小元还好意思大张旗鼓地带着人回来, 没看见大家在怎么取笑你? 张家的脸真给你丢光了,我真是前世欠了你的。
平时, 张小元每逢春节也回来给祖宗磕磕头。 张安也勉勉强强叫声 “ 叔”, 说几句话。 但今天, 对不起了, 张安十二分不满写在脸上。 张小元装看不见, 牵着彤芳的手, 要进家门, 并且对张安说: “ 这是你婶。”
张安没看婶, 也没吭声, 就看着张小元。 当张小元和彤芳要一起进门的时候, 张安伸出手臂挡在了两侧的门框上。 张小元意欲再次强行闯进, 张安手臂上增加了些许力气。 张小元捏紧拳头, 要揍张安。 张安毫不示弱, 身体向前挺了挺, 迎了上去。
彤芳赶紧拉着张小元往后退, 张小元看看张安, 看看彤芳。彤芳笑容荡漾, 丝毫不见委屈。 看着彤芳这笑, 张小元心里越发难受。 他让彤芳站在原地, 自己一瘸一拐地进屋去。 张小元一个人进屋, 张安不再阻拦。
张小元搬了一张椅子, 急火火地向外走去。 在着急的情况下, 他那腿就瘸得厉害些, 走相很不好看。 他在新娘子面前, 像不要面子了, 可见他心里肯定是着火一样的急。 张小元把搬出来的椅子, 放在彤芳身后, 让她坐下。 接着又进屋搬来一张椅子,他这是干什么? 难不成自己也和彤芳一起坐着打持久战, 逼张安就范?
张安随他叔怎么折腾, 怎么进进出出, 叔叔是有资格进家门的。 张安就静静地倚靠在门框上, 冷眼看着。 这叔侄俩像在演哑剧, 很有看头。
张安家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全场静悄悄的, 包括抱在怀里的小孩。 他们一个个像在看电影, 都被这精彩的情节吸引住了。
张小元在刚刚搬来的一张椅子上, 放上了祖宗的金字牌位和牌位前的香炉。 张小元又去厨房洗净了双手, 接着, 在香炉里上了三炷香。 他拉着彤芳在祖宗牌位前的地上跪下了, 他们一起磕了三个响头, 那神情庄严得让所有人屏住呼吸。
就在他们磕第三个响头的时候, 一只乌鸦从空中投下一粒鸟屎, 正好落在香头上, 燃着的香头发出 “ 吱吱吱” 的声音。 张小元抬头看见了那粒鸟屎, 他表情立刻变得很复杂, 像绝望, 像愤怒。
彤芳却像没有看见那粒鸟屎, 表情没有变化, 到底是城市里待过的人, 见什么都不惊不乍的。 这时人群里骚动起来, 大家都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继而就像有人暗地里指挥似的, 人群迅速散去。
张安走过来用气得发抖的手指着鸟屎说: “ 你看见没有! 祖宗都在阴间急得跺脚呢! 你把这弄干净!”
张小元什么也没有说, 他看着那三炷香愣了一会儿神, 然后果断地拔出那三炷香, 扔得远远的。 他又重新上了三炷香, 继续让彤芳跟他一起, 又磕了三个响头。
他磕完头, 向空中看去, 像是在向乌鸦宣战: 有本事你再干这缺德事试试。
乌鸦没有生他的气。 它在他们头顶上盘旋几圈, 看着他们磕完头, “ 呀呀呀” 几声飞走了。
这神不知鬼不觉的预兆, 让后来的张小元还不得不信, 像是老祖宗给他提的醒。 结婚后的第八天, 彤芳被查出患上了肠癌。
张小元像早有准备似的, 没有怨言, 一个好丈夫就此诞生了。 院长看见他忙前忙后, 就说张小元是自己找罪受, 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