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了怪了……”
周景随手拨开面前遮挡的树叶，抬头往天上看了眼，心底暗忖着：“这天什么时候晴的？”
虽说暮色降临时，柳城就已经不再下雨了，可也就仅仅只是不再下雨而已，天空已经被乌云遮蔽掉了。
这也才多久？
天空中不仅乌云尽散，甚至都还有那么些月明星稀的意思。
如此变化就好像之前连着数日未停的雨跟个笑话一样。
算了，不管它了，天象这种东西，就不是凡人能肆意揣测的。
周景微微摇头，将那一抹古怪甩出脑海。
再度仔细观察一圈后，他就径直迈步从树后走出，朝着另外一处反方向走去。
“果然没错，人手差不多都布置在后院，也就是为了保护某人，至于行衙这边，确实是不被重视的。”
世上无有万全。
布防自然也不例外，而想要尽量避免意外的话，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将那不重要处主动放弃掉，然后用多出来的人手去完善其余地方。
兵法中的围三阙一便是如此。
而放到今夜，柳城衙门里的‘一’就在行衙那边。
不过虽说如此，周景却依旧未曾放松，几乎每一步踱出，都是在仔细观察之后。
周衍所给地图不可用，他就只能再一处一处地找过。
好在各地府衙布局都大差不差，周景只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找到了周衍口中所说的案牍库。
让周景感到意外的是这案牍库的大门竟然交错打开了一道不大的缝隙。
他大致扫了两眼，而后附耳到大门上静静听了起来。
半晌后。
“没有动静，应该是有人忘记锁门了。”
毕竟眼下已是半夜，不论衙门中人还是后衙那临时来柳城的皇族中人，都不会在半夜到这案牍库中做挑灯而读那种事。
除非有人早知今夜会有贼人光临衙门案牍库，进而在此蹲守。
可……谁会蠢到蹲守贼人还留下痕迹呢？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除周景外另有贼人在光临此地。
可案牍库内又没有什么声音，就算是翻书声也没有一丝，所以这点也可以被去掉了。
如此，那个最没有可能的可能便有可能是最大的真相。
那便是……某人在下衙时，忘记锁门了。
周景撇嘴对此表示不屑，而后便伸手推开案牍库大门走进去，又顺手带上了门。
不知是否错觉，他总感觉案牍库中似乎也并不是多么地暗。
即便已经夜深。
甚至每行每列用以分类的牌子都看得清。
周景一步步走着，很快他就在一排明明白白写了‘技艺’二字的书架前停下脚步。
“果然是新手村啊。”
他上前两步，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本书打开扉页，而后一个极为端正的【辨】字映入眼帘。
周景随手翻翻，看到当中那些与其有关的技艺记录后，他眉头就略略皱紧了些。
这书……是否太简略了些？
依其上所录技艺依法行事，真的能悟出【辨】字？
虽然他并未经历过由技艺而悟道的这个过程，但毕竟触类旁通，有着三十五进度的【窃】字以及【幻】字在身，一些基础的判断力，他还是有的。
短暂思索后，周景便将手上书籍重新插回了原位，而后一步步往后行进，目光巡视的速度极快。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周衍说过的那四个字。
且先将那四个字找出来再说其它的吧！
也不知是否运气够好，仅仅不到一阵，周景便在书架上找到了三本，分别是李屠所需的【解】字，及周衍说过的【速】、【沾】二字。
至于【窃】字，则始终不见其踪。
周景正纳闷时，突然就感觉好似有人在推他膝盖，动作很轻。
低头看去，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漆黑通透的眸子。
他心头陡然一沉，这小女孩，有极大可能便是那位来此的‘皇室中人’。
寻常人家绝对养不出这种孩子。
灭口？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当中出现，周景就苦笑起来。
以往他顶天了也就跟人动动手，就连见血的时候都很少，现在让他杀人？
而且还是个这么可爱的小女孩？
然而就在他还纠结的时候，小女孩张张嘴，将那本被她抱在怀里的书展现给周景，扉页上赫然便是【窃】字。
周景只是看了一眼书册，而后便心生怜悯地蹲下摸摸小女孩的脑袋。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在找你怀里这本书吗？”
这孩子好可怜，虽然生在皇室，但不想却是个哑巴……还真是造物弄人。
同时他心底也松了口气。
小孩子加上哑巴的组合让他安心了许多，毕竟如此一来，就算她会告知长辈有人来偷案牍库中的东西，那也是好久之后了，而且别人也不见得能理解她形容出来的外貌。
小女孩又张了张嘴巴，见周景还不能理解她的意思，于是，她便抓住周景手指，将书塞给了周景，而后又倔强地拉着他往案牍库的更深处走去，期间依旧能看到她嘴巴还在不停动着。
周景看看手上的书，一时间有些沉默。
怎么感觉，他好像理解错了这孩子的意思？
不过不重要了，周景单手一翻，将录有【窃】字技艺的书塞回怀里，跟着小女孩走着。
很快一大一小便在靠近案牍库最里面的一处书架前停下。
小女孩回头，在周景手上拍拍，无声说了好一阵后，见周景没有动作，她这才自己跳着想要去够书架最上层的某书。
周景这才恍然大悟。
这孩子原来是想让他帮忙取书！
只是看着小女孩努力的样子，周景顿时玩心大起，拉了下小女孩子的手，示意她看着。
下一刻，周景大手一翻，原本空落落的掌心，便立马多了本书。
空空妙手自是能拿来玩的。
在外行看来，这一手跟戏法也差不了多少了。
但他却没能收获到想要的东西——或许只能说终究是皇家出身，在看到周景这一手后，小女孩甚至都不觉得有什么奇特，她只是低头看了眼周景手上的书，而后摇着头将那本书扯过丢到地上，又赶忙指向书架上方，让周景再帮忙取书。
“……”
周景讷讷张了几下嘴巴，最后长叹一声。
他感觉他有点太幼稚了。
这个念头一起，周景就再也没了什么兴趣，只是木然地用着空空妙手，将面前书架上的书取下，呈到小女孩的面前。
很快，两人身边就堆起了座书籍小山。
直到最后一本书被周景取下，小女孩只看了一眼，然后就立马从周景手上将之抢过，赶忙抱在怀里，笑得眉眼弯弯的。
见他完成了任务，周景就起来舒展了下身子开口：“小妹妹，你看书吧，哥哥我要走了。”
“再不走，有些人怕是要等急了……”
小女孩看着周景，圆圆的小脸上满是疑惑，等到周景说完，她就无声说了起来。
周景依旧看不太懂她嘴型，无奈只能摸摸其脑袋。
“哥哥真要走了，不能再陪着你继续玩了。”
“你就在此好好看书吧，记得要早点休息……”
絮叨完，周景刚一转身，甚至都还没迈步出去，他就发觉小女孩一手抱书，另外一只小手则是牢牢拽住了他的衣摆，满脸认真倔强。
无奈，周景只能回头。
小女孩放手，将她怀里的书展开，用手指点点周景，然后点点她自己，又点向那本展开的书。
就差说出声让周景陪她一起看书了。
这次周景倒是理解了全部，只是他却皱起了眉，倒也不是怀疑小女孩居心不良，想要拖着他等官府中人来抓他，仅仅只是因为时辰。
从踏入柳城官府的那一刻起，周景便一直在计算着时间。
加上被小女孩耽搁的这些时间，不出意外的话，现下已经要差不多到丑时了。
再耽搁下去，恐怕他真有可能被人赃并获。
不理她？直接走？
周景有些踌躇，他也多少看得出来，面前这小女孩根本就是出自好意。
“果然，小孩子什么的最麻烦了。”
在心底无奈吐槽一句之后，周景就再度蹲在小女孩面前，很认真地看着她：“哥哥真的要走了。”
这一次，小女孩似乎也听懂了他的意思，愣了愣后，她就松开了扯着周景衣裳的手，转而去她翻身后的书。
一阵后，她便顶着张小花脸从那堆书上爬起，将那卷她刚翻出来的薄薄册子塞到周景手上。
这册子书封上并无任何标记，仅仅就是一张泛着淡黄的草纸。
周景不懂为何她会给他塞这么一本看起来就很神秘的册子，但他却明白了这是她送他的临行礼物。
或许也能算作对于周景帮忙的谢礼。
周景感动了那么一瞬，但随着反应过来，他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这不是柳州衙门的案牍库嘛！
这孩子不纯粹就是慨他人之慷？
不过既然都已经到手上了，周景自然也不打算放回去，而是将其也翻手塞进了怀中。
见他如此，小女孩就开心笑了。
周景无奈耸肩，冲其打了个离去的手势，然后便只身没入了案牍库的黑暗当中。
很快来到门口，他亦如来时那般附耳在门板上听了许久，而后才开门离去。
案牍库中，小女孩踮脚看着周景身影消失后才收回了目光，她看看手上的书：“这个人好可怜，又聋又哑的，而且还笨。”
“但是人还怪好的。”
“父皇说了，受人恩惠要及时回报，你帮了我一次，我也送了你一本书！”
“你可不要把那本书乱丢啊！不然回头父皇就要生气了……”
周景出了案牍库后便是沿着他的来时路走的，好在中间也未曾遇到什么人，一路无恙，直到再度翻墙出来，在周衍面前站定后，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而后将除开小女孩送他的那本册子外的【解】、【窃】、【速】、【沾】四卷从怀中掏出，展现在周衍面前。
“老头子，东西拿到了！”
周衍一张老脸紧绷着，他未曾去看周景拿出来四册书，而是拉着周景来回看了一阵，直到确认周景无伤后脸皮才松弛了些。
他扯过周景空着的手用食指写了起来。
“不用开口说话，我听不到，先回家！”
“所有一切，回家再说！”
周景眉头蹙起，他自然是看清了、感受到了周衍在他手心里写的。
只是这‘听不到’？
这么一阵周衍这小老头就失去听觉了？
先前案牍库中，那小女孩的脸自周景眼前一闪而逝。
他瞳孔瞬间紧缩。
不是周衍听不到了！而是……另有隐情！
一念至此，周景也没了跟周衍炫耀的心思，而是将四册书全部塞回怀中，赶忙低头跟上周衍。
有什么问题，回家再问。
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
说也奇怪，这一路回家，周景甚至都未见到那些平时夜间巡逻的官差，整个柳城都静悄悄的，不止人声，还有犬吠猫叫都没有哪怕一声。
就好像柳城被什么大恐怖一夜屠尽了般，好在柳城内并没有屠城可带来的血腥气，勉强可安人心。
回家这趟，周衍并没有动用他的修持赶路，而是带着周景如普通人一般在夜色下匆匆赶路。
很快，两人便一前一后踏入家门，周景刚上好门闩，周衍就给了他个眼色，示意他有什么事到堂屋去说。
周景了然，一马当先走进堂屋。
周衍是过了好一阵后，才带着笔墨纸张进入屋子的。
第一时间，周衍就铺开纸张写了起来。
“景儿你不用开口说话，有大能用【静】字封了今夜柳城的所有声音，你说的话，只有你一人可以听到。”
“这是第一件事。”
“还有第二件事，收好今晚取来的东西，任何人来，都不准将你持有这些东西的事情透露出去。”
“包括南二街的李屠夫，你绝不能透露【解】字那书在你手上。”
“一定记住了，旁人问起，你一概不知。”
写到这里，周衍手上毛病便是一顿，而后又将那枚他戴了许久的戒指从手上撸下，推到周景面前。
“第三件事，此物是我【窃】字门的门长信物，虽说如今【窃】字门就你我两人，但终究还是先人所留，景儿你收好了它。”
“切记，门长信物一定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