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锦心中一紧,顾不上危险,也冲上前去保护妇人。
正在这时,西边马蹄声振耳,衣甲皆黑的鸦儿军如风而至,乌泱泱地如群鸦飞旋在这生灵涂炭的战场上,李克用亲自率领八万鸦儿军从中间切断了张浚的主力军。
鸦儿军势如破竹,精锐轻骑开道,十三太保李存孝挥动一柄,柄长三尺,形如鹰爪的毕燕挝,所到之处张浚近卫竞相倒地。
只见李存孝双腿用力一蹬,从马上高高跃起,双手持毕燕挝,劈向张浚的脑袋,毕燕挝震碎了张浚头盔,顿时头破血流,鲜血迸溅,当场毙命。
五万敌军没了统帅,慌乱不已,就此星散崩析。
耳听见战鼓鸣鸣,呐喊声声,那沉闷的鼓点正是后方亲人盼望守卫军归家的心。
那敌兵刚登上阴地城城墙,即刻被数名守卫兵蜂拥持刃迎上,鸦儿军斩将拔旗,以排山倒海之势扫平了张浚的军队。
至此守卫军坚守城池八十五天之久,守卫军牵制了敌人大量人马,一直坚持到了鸦儿军到来。双方死伤超过了十万,可以看出双方战斗之坚决。
阴地城城门大开,鸦儿军在城外列阵,李克用等一行人并未入城,远远地只留下高马上身着重甲的魁梧身影。
城里城外横尸遍野,所流的鲜血汇成小河,俗称“洗城”。
剩余五百守卫军伤痕累累,互相搀扶站在积满白雪的阴地城主道上。鲜血顺着他们破破烂烂的靴子染红了路边的积雪。
他们的声音从路边传来。
“鸦儿军为何不进城来?”
“你还不懂吗?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想进来,要知道他们整整晚来了七十五日。”
“罢了,罢了。把城门关上。”
林安时瞧见门口踩过守卫军尸体而打道回府的鸦儿军,眸子红得像要是滴出血来。
无数次梦境里那个人怒笑着大喝的那句,“九世犹可以复仇乎?”,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他突然扶着腰大笑,不顾嘴角的伤口鲜血又涌出,笑到蹲在雪地里直不起身,“十世之仇,尤可报也。”他大笑着一字一句像是在回答那个梦境。
众人推着正门的城门,将其缓缓合上,像是关闭了这场如人间炼狱般的记忆。
一寸寸变窄的城门缝中两双熟悉的眸子互相凝望。
孔锦望着嘴角流着鲜血,眉眼温润清浅,但是眸子的伤痛的安时,恐怕日后自己会给他带来更多的伤痛,末了,她终于轻启朱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忘了我。”林安时读懂了孔锦的口型,他撇撇嘴还是笑了。
年少的我们一无所有,却有最大的心意和勇气。
终于,将少年时翻涌的回忆还给了她,连同梦里断断续续的牵挂。
从走马川起,心中那泓清泉也在这场无边无际的大雪里被冰封。
孔锦看到林安时委屈地撇了撇嘴,像极了小时候被自己欺负的他。自己何尝不是被这个世道所欺负呢?
大雪纷纷扬扬,周遭一片静悄悄,离开阴地城的前路上积雪成山。
可是,就算大雪未歇也要继续前进。
天下干戈不息,沧海横流,但愿我们再相遇时人世间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阴地城一战,李克用的鸦儿军不费吹灰之力,力挽狂澜,张浚军三战三败,随后李克用的军队在晋、绛大肆掠夺,直到河中,所到之处满目疮痍、一片凄凉。
李克用上表诉述事情,言辞傲慢。唐昭宗为此向他认错,下诏书好言好语回复他。世人皆叹,李克用兵如有神。
大顺二年,二月。
唐昭宗赐宴李克用,宣鸦儿军,阴地之战余下的守卫军一同进宫封赏。
城头上的旗帜在晨光的照耀下缓缓地飘动。远处太极宫那层层叠叠的重檐飞角隐隐绰绰。
守卫军和鸦儿军两军在神武门外列阵,一边是威风彬彬的黑色精锐部队,一边是曾经伤痕累累的守卫军。
“李克用护国有功,特任命为河东节度使,加封陇西郡王,兼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
宦官的声音像兵器划在铁盾上一样尖锐刺耳,久久回荡在神武门。李克用此次威震唐廷,旗下鸦儿军也加官进爵,赐白银万两,骏马千匹。
康君立被任命为检校司徒,封食邑千户,坐实了李克用麾下第十二太保的位子。
剩下的守卫军也多多少少受了封赏,林安时被封检校司空,传闻还是晋州刺史李存勖( xù)极力举荐。
李存勖原名朱邪亚子,因父被赐李姓,又名李亚子,善于骑射,文武双全,自幼生得英俊威武,在十三太保里位列第三,也是十三太保里唯一一个李克用的亲儿子。
右卫大将军顾彦朗也因邀,前来赴宴作陪,孔锦虽是一同前来,但是因恼其他官员的阿谀奉承,独自立于城墙上,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队列。
终究还是在千百人中,一眼便认出了他。
林安时锦袍清逸,头戴透额罗软脚幞头,长而微卷的睫毛下,鼻梁英挺,唇红齿白,乖巧得像个书生。
六个月未见,貌似又长高了不少,身如玉树,英姿勃发。
“还没瞧够啊?一个有夫之妇,一直盯着一年轻男子看。”李存勖不知何时走近打趣道,一双桃花眼碧波荡漾。
“即便是念在旧相识的份上,你也应提醒他不要入宫为官。”孔锦身着千水裙,上面绣着点点海棠纹样,头发被精巧地梳成望仙髻,略施粉黛,却美得让李存勖移开不眼睛。但一开口便拒人千里之外。
“你错了,他可算是入宫了,他娘亲在大牢里等了他这么多年,若我是他早来了。”李存勖看着孔锦吃惊的脸庞,戏谑道:“看来你们俩感情不怎么深厚啊,他没告诉你?”
孔锦在高高的城墙上被风吹乱了思绪,李存勖的话却一直围绕在耳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顾彦朗不知在嚼舌根的官员里听闻了什么,气急败坏地走来。
“我以为当年你从走马川归来已经变乖了,没想到你又偷偷跑去阴地插手什么守城战役,是去会了哪个老相好?”都护怒气双手按在孔锦的肩膀上,重重地将她按在城墙石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