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独眼差役

还没等陈祁反应过来，就听见“咔嚓”一声，他家脆弱的门板应声而断，并且直挺挺地向内倒了下去，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接着，一个身影随着门板的倒下，也一并栽了进来。

罗帛六角瓜皮帽，皂色盘领衫，藏青色绸布腰带，灰白色锡牌上隐约可见「城隍」二字。

这人的面皮看上去非常嫩，年岁估摸着与陈祁也差不多。

在他的头顶上，陈祁可以感应到稀薄的香火气。

只不过和陈祁不同的是，对方身量颇高，目测约八尺，且肩宽背阔，一看平日里就没缺过吃的。

而且就算样貌，放到陈祁前世那个世界，也是个鹤立鸡群的角色，和陈祁这种路人甲路人乙不可同日而语。

也亏得陈祁家穷得连门槛都没做，要不然这人多少得和倒在地上的门板亲密一番。

可即便如此，这个年轻差役的脸也涨得通红，眼神中透露出些许尴尬。

但很快的，他又恢复了凌厉的神情，带着审视和不容置疑的气势看向陈祁。

“咳！下水村陈祁，获知你祭拜淫祠，本差奉命搜查你的住处。”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但陈祁却在中间咂摸出了些许拿腔拿调的味道。

还没等陈祁吭声，他便步伐坚定地跨过断裂的门板，开始用眼神在屋内搜寻任何可疑的事物。

只是动作之间多少带着点僵硬，像极了前世刚上任就来搜查宿舍的学生会干事，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要立功“四个大字。

形势比人强，陈祁也不是个不识趣的，立马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往墙边一靠，半屈着膝盖的同时，整个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

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官……官爷，小的，小的冤枉！小的什么也没干啊！”

看着陈祁的反应，差役满意地轻哼了一声，头抬得更高了，只是嘴上还不饶人。

“冤不冤枉，只有本差查过才知道！”

陈祁本想再恭维一番，却被门外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给打断了。

“哎呀，辛绍，不要吓到陈祁了。”

听到这个声音，陈祁心中先是一松，然后又是起了一阵嘀咕。

‘这以往抓个拜淫祠，都是甲长带着火甲役来，再严重点也不过是周里正这个扒皮带人搜刮。

‘今天是什么情况？

‘这明显看着是新手的差役也就罢了，怎么连土地庙的庙祝齐老爷子都来了？

‘难道现在连回家都要看看黄历？’

作为前世的无神论者，新时代五星好市民，陈祁短暂的自我怀疑了一会，然后立马又恢复了过来。

‘罢罢罢，事情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好在陈老爷子语气还算好，见招拆招吧。’

“齐老爷，您……您老人家怎么也来了。”

迅速地整理好表情，陈祁恭敬地往门口看去。

可刚一抬头，他笑容直接凝固了。

因为齐庙祝没看到，倒是一个狰狞而空洞的眼窝，死死地盯住了陈祁。

眼窝，是的，只是眼窝。

深陷的皮肉下没有眼球，只有一片幽深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人的灵魂。

饶是两世为人，陈祁也觉得脊背发凉，浑身的汗毛根根竖起。

这一刻，他仿佛在直视着某个不可名状的远古事物，随时会将他撕成碎片。

可就在这窒息般的恐惧即将将他淹没时，他忽然察觉到脑海中的神坛轻轻震颤。

随着神坛内香火的些许消耗，一丝异样的直觉浮上陈祁的心头——

周遭的空气中似乎荡漾着一股奇特的气势，正在无形地……

‘放大我的恐惧？这是……香火气！香火还能外放出来这么用！”

顷刻间，如同退潮般，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消散了。

陈祁的视线终于能够完整地捕捉来人的形象：

一个身材魁梧的壮年差役，腰间挂着铜牌，衣着虽与方才的青年差役相仿，但质地与纹饰都要精致几分。

或许是察觉到陈祁忽然的转变，那独眼差役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那表情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否只是错觉。

而在他身后，陈祁终于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个长须白发的老人家喘着气跑了进来，正是土地庙的齐庙祝。

此时的他，可能是来得太过仓促，脸上还泛着潮红，气息也未喘匀。

若不是身上的道士打扮，看着和村头等死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但陈祁可不敢小觑他，因为他脑袋周围的香火气息，貌似至少相当于二十个元广野神。

至于他身前那个壮年差役，浓烈到起码五十个元广单位。

‘我昨天梦游把县里城隍爷神像给掀了？？！’

这一次他可不敢做多余的动作了，那差役明显看着就不是好糊弄的。

“城隍老爷在上，土地老爷在上，齐…齐老爷，二位差爷，您三位安康。”

面对着陈祁老老实实的问好，壮年差役仍旧没什么表情。

只是继续用审视的目光和他那独眼打量着陈祁。

至于那年轻的差役，在听到陈祁的问好后，还在拍打身上浮灰的他，胸膛立马挺直了几分。

与此同时，一声拿腔拿调的“嗯——”，也从他的鼻腔处传了出来。

但很快的，他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略显慌张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壮年差役。

见对方根本没注意到他之后，便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开始学着对方，拿目光审视起陈祁。

至于审视什么，为什么要审视？他暂时还没明白。

此时的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哎，管他呢，听爷爷的，跟着班头学就是了。’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延峦。

终于……五息之后，就在陈祁都快憋不住了的时候，齐庙祝笑呵呵地说话了：

“别怕，陈祁，我们就是例行公事。”

“欸欸，齐老爷，有事情您吩咐。”

陈祁脸上带着拘谨，但心里却已经骂了起来。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当然，齐庙祝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

他笑着拍了拍陈祁，又转头朝独眼差役说道：

“王班头，你们检查吧，但陈祁是个老实孩子，总归我觉得是有什么误会。”

听到齐庙祝的话，独眼差役终于转过头，略微颔首。

接着，他又瞥了陈祁一眼，随即便将目光落在那堆未及清扫的泥塑残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