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面夜食

虽说残渣早已褪尽香火气息,碎土堆中更是看不出丝毫神像的轮廓,可王班头却一动不动地盯着。

而一旁还在努力地瞪着陈祁的辛绍,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家班头神色有异。

顺着王班头的目光,他走上前捏起一撮碎渣。

“陈祁!这是什么?从哪来的?”辛绍再次瞪大了眼睛,质问声中尽量带足了气势。

而眼见差役们盯上这堆废渣,陈祁心思急转,已在瞬间想好了对策。

“回…回差爷的话,”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谨慎与畏惧说道,“这是小的准备...准备的夜食。”

“嗯——”辛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立刻他好像是反应了过来一般,“嗯?!夜食?你当我城隍司好糊弄不成??!”

辛绍话音未落,一个如铁片摩擦般的粗粝声音突兀响起。

“白面土。”却是独眼王班头开口了。

“差…差爷也知道这个。”这一回,陈祁脸上的诧异倒是真实的。

他原以为还得费些口舌解释,却没想到王班头也知道这东西。

白面土,也唤作糯米土,不仅可以用来做泥塑,在陈祁的上一世中还有个响亮的名号——

观音土,饱肚子的观音土。

可又是吃多了会死人的观音土。

但面对着陈祁的搭话,王班头并没有任何回应的意思,像是在等待着陈祁的进一步解释。

陈祁也只得继续说道:“今年大旱,田地里基本没什么收成,家中粮食基本上都断了,这白面土……”他适时露出几分憨态,“能充饥的。村西头就有,乡亲们都说是城隍老爷所赐,都唤它城隍土哩。”

他的这番说辞倒是没有任何作假,就连这白面土,在陈祁穿越过来之前,原主也曾吃过。

此话一出,辛绍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松开手中泥土,怔在原地。

齐庙祝则是长叹一声,连连摇头。

王班头沉默着走到陈祁面前,用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陈祁额上渗出冷汗,却仍强撑着露出讨好的笑容,只是眼神不自觉地游移着。

就在他几近撑不住时,王班头忽然伸出手来。

虽然陈祁面上还带着笑,但在巨大压力下,他的心跳几乎停滞。

然而下一刻——

“给。”王班头的手心里躺着好些个大钱。

“这……”陈祁一时愣住。

齐庙祝也怔了片刻,随即会意并适时开口:“陈祁,拿着,这是给你修门板的。“

接着,王班头也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差爷,这…这太多了。”这一刻,陈祁总觉得不那么真实,可仍带着稍许城隍香火气的铜钱已被塞进他手中。

“走。”王班头丢下一字,转身便往外走。

辛绍神色复杂地看了陈祁一眼,随即跟上。

齐庙祝慢了半拍,回过神来急忙追出。

到了门口,像是想起什么,回头朝陈祁使了个眼色:

“没事了,陈祁,就是个误会。你呀,多来庙里走动走动。”

“哎,好嘞,齐老爷您慢走,两位差爷慢走啊。”心绪起伏间,陈祁应声已慢了一息,屋内早已只剩他一人。

等三人走远,他才长舒一口气。扶起门板,用石头抵住,随后取出王班头方才给的铜钱。

拿在手里数了数,竟有整整十个之多,还是做了镟边的官钱。

看着手中的铜钱,陈祁心情有些复杂。

“若是能混进差役队伍,可能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

而另一头,乡间的小路上,一盏灯笼三个人,上一刻还默默地赶路,下一刻辛绍就憋不住了。

“班头,方才……”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齐庙祝抬抬手打断了。

“王班头,陈祁这小家伙怎么样?可能入得了眼?”

“嗯。”独眼的班头仍旧惜字如金。

不过在灯笼的微弱烛火下,辛绍貌似从自家班头的脸上读出了一丝不一样的神情。

‘满意?!呸,班头可从没满意过。辛绍啊辛绍啊!你绝对是看花眼了。’

这边辛绍还在自我检讨,那边齐庙祝则继续推销道:

“陈祁,往上三代都是下水村的乡民。

“前段时间进山后重伤,被送到庙里救治时我本以为他必死无疑。

“结果不仅活了下来,还觉醒了那……”

许是看见王班头对他摇头,齐庙祝不再继续往下说,只是嘴里仍旧发出啧啧啧的惊叹声。

这让一旁的辛绍听得更糊涂了,但很快的他就没这个烦恼了。

因为他立马就被自家班头使了个眼色,老老实实先往前面去了。

等到辛绍先行离开后,齐庙祝继续说道:

“这小子还在城隍庙昏迷时,就自行吸收了些许尚未收敛的零散香火。

“虽然现如今看他头顶并无半点香火痕迹,但应当是他学会了用香火疗伤,把吸来的香火都耗去了。”

说到这里,齐庙祝顿了顿,像是想起了某事。

“另外,他与元广之间还有一件旧事。

“早年间,他的母亲和小妹都在死于元广的迁怒。

“至于缘由……”

齐庙祝看了王班头一眼,继续说道:

“他本是元广最后一次献祭的童男。

“只是在拨乱之役中藏匿住了,苟活了下来。

“据老头子我推测,他应该是元广的备选容器之一。

“这身世说起来,倒是跟王班头你有几分类似。”

听到此,王班头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空洞洞的右眼窝,再次“嗯”了一声。

只是这一次,粗粝的声音中仿佛终于有了些许难言的情绪。

而观察到这细微变化的齐庙祝,轻笑了一声,补充道:

“方才王班头你可能没注意到,他身上有一丝元广的怨气。

“和往日里,你我沾染上的邪魔怨气并无差别。

“这怨气……应该是今日新缠上他的,再过上两三日也就散掉了。

“若非老头子我多看了一眼,还真被他瞒了过去。

“嘿,也不知道该说这小子胆肥,还是该说他运气好。

“他与元广之间那点容器感应,竟然让元广残魂成了他的资粮。”

说到这里,齐庙祝摇了摇头又待继续往下说,却听到了自家同僚今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齐庙祝,陈祁我要了,此次何家祭祖封土的案子,权作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