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
乌衣巷,朱家大宅前。
一辆精致马车停下,马车上,大腹便便的方贵一手扶着银腰带,一手揉着屁股,在车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径直入了朱家大宅。
一个时辰前,于醉仙居露台小亭中,方贵自知无法圆场,为了脱身,只能出此下策——假装晕厥。
堂上,一副墨竹图高悬。
朱异踱着脚步,脸色阴晴不定,“当真是侯大将军重伤我儿么?”
方贵跟在身后,连连点头称是。
朱异老来得子,对这个小儿子溺爱有加,午后却不明不白遭人重伤,脸部凹陷,生死不明。散朝后,他请了圣恩,叫来了宫廷御医诊治,虽说保住了性命,可这张俊朗的面容却是毁了。
至此,朱异气得牙痒痒,不想出手之人,竟是他一直怂恿皇帝接纳的侯景。
他懊恼,却也无济于事。
朱异轻叹一声,“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去罢。”
送走了市令方贵,朱异俯在案前,研磨执笔,一番下来,一封密信陡然天成。
他吹了三声口哨,忽然,窗外闪过一名夜行人,刹那间已至案前。
“桃之,将这封密信,送到邺城,人死信毁,去罢。”
夜色下,瓦砾上,一名黑衣夜行人纵跳间来到一处马棚,方想解开缰绳,不料一柄石锤呼啸而至。
夜行人心头骇然,侧身闪躲,回头看,那支撑马棚的木梁已然被砸断。心中暗道一声“好力道,好险,闪得快。”
夜行人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八九岁的小沙弥,手中舞着两柄石锤,那石锤都快赶上脑袋大小了。
“小和尚,不去寺庙念佛诵经,却来此地偷袭吾,何意?”
弥留也不废话,抡起石锤便砸了过去。
石锤脱手,有如流星。
夜行人纵身而起,石锤擦肩而过,他身轻如燕,踏窗上了屋檐,“小小年纪竟如此狠厉,若不是要务在身,定要讨教几招。”
言毕,夜行人也不多作逗留,拂袖消失于月色下。
鲜卑人?
弥留沉思半晌,他师父惠可曾游历邺城,通晓些鲜卑语。
佛法枯燥时,也教过他一些鲜卑口音,方才那夜行人虽操着一口南方话术,却透着一股鲜卑怪味。
弥留捡起石锤,暗道方才偷袭,那一击没打中真是可惜。
那夜行人应对能力当真十分迅猛,会是什么人呢?
哎,过几年,再长长身体,到时候飞檐走壁,本僧照样给你撸下来!
……
夜已深沉,萧詧拖着陈旻,侯景扛着王伟,慢悠悠从醉仙居出来。
一把将两个醉汉扔上各自马背,用缰绳捆好,各自领着一匹马分道扬镳。
淮河边,王伟悠悠转醒,“大将军,我没醉,快些解开。”
侯景勒住缰绳,“咱还奇怪呢,这蔷薇露虽好饮,可也比不上咱那的烈酒烈,怎的你就醉了?”
“岳阳王好生厉害,我若不醉,言多必失。”
“咱就说了,岳阳王城府颇深……”
王伟摇了摇头,两马并排而行,低垂的杨柳叶拂过束发发簪,“可不止城府颇深,岳阳王还独具慧眼。”
“哦?”
“我午间细辩岳阳王面相,眉目间似有真龙浮游,他日必定与太子萧纲争储……”
未等王伟说完,侯景却抢过话头,“岳阳王提议咱求娶太子之女,不就等于将咱推到太子那边了么?”
王伟揉了揉脖颈,方才醉倒的姿态摆得太久,都有些酸痛了,“而且屡次话里藏针,各中套话,属下完全琢磨不透岳阳王的心思。
他日岳阳王若顺利登基为帝,我们的处境恐怕不妙。”
“依你之言,投靠太子?”
“太子什么秉性,大将军最是清楚,斗不过岳阳王的。”
侯景思索着,“依你之意?”
王伟策马来到耳畔,耳语道:“不如先顺着岳阳王,让他们狗咬狗,如果有机会,再徐徐图之。”
两人相视而笑,策马而去。
东郊青溪桥边。
陈旻横在马背上止不住的吐着苦汁,嘴里还嘟囔着,“我还能喝。”“我没醉。”之类的胡话。
这小子酒品也太差了。
以后还是别让他喝多了。
侯景,王伟。
跟正史描绘得差不多,但略有出入。
想着,却在拐角处碰到失魂落魄的弥留,正独自在杨柳下漫步。
“弥留。”
萧詧呼了一声。
也不知纸条中,交待他之事办得如何了。
这几日夜中,萧詧总让陈旻去蹲守朱宅,只是今日陈旻分身乏术,临时吩咐弥留去做。
弥留听到王爷呼喊,反应过来后,飞快而至。
看着马背上醉得不省人事的陈旻,弥留一扫失魂落魄的模样,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如何了?”
当萧詧问起时,弥留却又黯然失色。
“王爷料事如神,果真有夜行人从朱府而出,往东北方向而去,那人身法迅猛,小僧没追上……”
“有留下什么线索么?”萧詧也不责怪,毕竟,这件事理应让陈旻来办的,只是一时没了人选,才令弥留去试试看。
七日前,陈旻将石头城渡口前一幕历历禀告,见朱异与侯景随行一胡兵有所交集,料定其中必有隐情。
果然如此。
“那夜行人操着一口南话,却夹带着鲜卑人的口音。”
身法了得,往东北方向而去,鲜卑口音。
三条线索盘旋着,于脑海中搜寻着‘侯景之乱‘这段历史的蛛丝马迹。
很快,一条完整的推理链,于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高欢留下的阳谋——朱异是高家插在南朝的间谍,负责策动接纳侯景与逼反侯景事宜——南朝大乱侯景成为弃子——南下擒虎,高家称帝。
萧詧面色凝重,看来朱异此人得小心对待了!
他望着明月,没来由的蹦出一个念头——那夜行人身法迅猛,定是高欢事先安插在侯景军中的,难不成是号称北齐第一杀手的刘桃枝吧!
萧詧在未穿越前,喜欢看南北朝的穿越历史网文,对于刘桃枝,在此间也被改编得颇具传奇色彩。
也不知道,真实的刘桃枝是个怎样的人?是那个史料记载的冷酷杀手么?
思绪间,已至王府前。
入了府门,前庭小亭内,王妃王灵玉正端坐着,望向府门,听有马蹄声,又闻一股酒气,慌忙迎了上去。
“夫君,陈旻怎喝成这样了?”
说着,指挥着府中奴仆将陈旻放下,给送回厢房休息了。
弥留也告退而去。
“瞳儿呢?睡了么?”萧詧脚步虚浮,心中却惦记着女儿。
王灵玉一把搀住萧詧,帮他揉了揉心口,嗔道:“方才还哭闹着找‘父王‘呢!已睡下多时了。醉酒伤身,王爷该注意。”
萧詧将王氏纤手按在心口,脑袋中逐渐迷糊,他晃了晃,在王氏脸颊上亲了一口,“知道了,老婆,我没醉,我要洗澡。”
王氏云里雾里,“还嘴贫,都说胡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