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门御道上,御史大夫张綰正与岳阳王萧詧同行攀谈,引来诸多朝臣侧目。
尚书左仆射张缵远远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皱。他曾历任太子舍人,现领吏部尚书之职,又迎娶梁帝第四女富阳公主——太子萧纲之胞妹,拜为驸马都尉,封利亭侯,妥妥太子一党。
而那御史大夫张綰正是他的同胞四弟。
这岳阳王怎么跟四弟张綰攀谈到一块去了?
太子殿下那边……
罢了,作为长兄,还是私底下警示一番。
想着,张缵官靴重重踏入了金銮殿。
御道上。
萧詧顿了顿,面色严肃了几分,“孤只是在忧心侯景之事。”
“哦?”张綰心头颤了颤,这岳阳王竟也有这般心思?,心中不由攀起一丝好感。
张綰曾随已故的韦叡大将军北伐,亲眼目睹过侯景凶残射杀白袍军,心中万分抵触侯景这个降将。
因此,他是为数不多敢直言劝谏梁帝的御史大夫,若不是有军功在身,又有他兄长力保,恐怕早就被吊死在同泰寺那棵古柏上了。
“此虏狼子野心,必不肯屈居人下,他日定为祸患。”想起往事,张綰面色沉痛,继而缓和,总算碰到知心之人,还是一位年轻有为的亲王,内心愈发的钦佩。
萧詧见鱼儿咬钩,颔首赞成,“侯景献了佛骨舍利,又上演一番苦肉计,此刻陛下对他深信不疑。
惟今之计,尽量将他稳住,再徐徐图之。”
张綰一拍大腿,满面喜色,“王爷可有策略?”
萧詧沉吟片刻,“孤闻,侯景一家皆被高澄迫害,孑然一身反而随心所欲。若想将他束缚住,得使他于此间安个家,有了牵挂,行事自然不敢鲁莽。
若是能求娶一位公主,效果恐怕会更好。”
张綰心中盘算了一会,“如今适婚之龄的恐怕只有当今太子爱女——溧阳公主了,吾闻溧阳公主颇得太子殿下溺爱,怕是……”
萧詧一脸惋惜,“怕是舍不得的,孤也就是这么一合计,张御史切莫多想,此事还是顺其自然。
朝会将至,还是速速入殿罢!”
萧詧言毕,大步流星而去。
张綰愣了愣。
宗室公主,自当为国之利益牺牲,此计若能促成,于国于民都是莫大功德,拼一把?
希望太子殿下能识大体,也就得罪了!
张綰挺起胸膛望向丹墀两侧,羽林郎持着金瓜一脸肃穆,朱雀幡在晨风下招展。
一切为了大梁!
他吐出一口浊气,心中下定决心,提起官靴向金銮殿迈去。
不一会儿,殿内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一天的早朝就此拉开帷幕。
梁帝萧衍端坐龙塌,身着十二章纹冕服,头戴通天冠,手持玉圭,接受百官朝贺。
御下官员,按职位列班而立。
御阶西侧,站着郡王以下之宗室诸王。
御阶东侧,则站着太子萧纲与岳阳王萧詧。
果然,湘东郡王萧绎今日不在御阶西侧,必定是借口离京去往荆州赴职了。
朝会上,梁帝再次重申重佛礼佛的根本治国方针,着重指出‘佛、法、僧‘三宝对于社会稳定的重要性,高度赞扬了侯景舍身护佛的感人事迹,将其塑造为‘年度感动梁国人物‘。
对于此,御下百官齐齐山呼“万岁。”宣誓必将‘侯景精神‘贯彻始终,砥砺前行。
而百官对‘侯景精神‘的肯定,使得朝会上气氛融洽,梁帝十分满足。
接着,朝会上,又对刚刚回归梁国怀抱的河南十三州之官职任免问题,与布防压力进行紧密磋商,会后一致决定由‘年度感动人物‘的侯景全权负责。
又令司州刺史羊鸦仁、兖州刺史桓和、仁州刺史湛海珍,率军三万精兵进驻悬瓠(hú),缓解河南十三州的布防压力。
“陛下,臣绾有本要奏!”
一声突兀谏言打破了祥和气氛,御史大夫张綰高举笏板,出列奏请。
梁帝些许不悦,心想这个老匹夫,怎的如此扫兴,却还是肃穆道:“张爱卿所奏何事?”
张綰一脸正色,将笏板指向身后第十班列的工部侍郎陆桓,“老臣要弹劾工部侍郎陆桓,此子常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于金陵坊中通宵达旦声色犬马,败坏朝纲!”
梁帝抬眼望向十班列的工部侍郎陆桓,龙颜微怒,“哦?果真如此么?”
陆桓浑身一颤,慌忙出列喊冤,“冤枉呀陛下,臣桓信奉佛祖,自当洁身自好,定是有小人栽赃陷害。”
张綰闻言怒发冲冠,凑到陆桓跟前,老御史的高鼻差些戳到陆桓脸上,“汝敢对佛祖发誓么?”
“我……我敢发誓!”陆桓的冷汗已浸湿衣襟,他将心一横,破罐子破摔。
张綰欲要驳斥,身后却传来太子萧纲之言:“张御史,陆侍郎近来一直兢兢业业,其家尊(父亲)陆知段曾任匠作寺大匠卿,为陛下筑立佛寺无数,本宫可担保陆侍郎的品格。”
张綰闻言瞪圆了眼,刚想言语,却被梁帝截断了话头,“既然太子作保,张御史切莫再无地放失,退下吧!”
萧纲掐准时机,出列行礼,“陛下,儿臣听闻岳阳王任用市井工匠筑造佛塔,恐有不妥。陆侍郎兢兢业业,为工部之翘楚,不如派去一并协助,以免出了纰漏。”
梁帝颔首,“这就对了,当皇叔的就该有当皇叔的胸襟,太子能够体恤后辈,朕心甚慰,准了!
既是名匠之后,那便暂领大匠卿一职,切莫令朕失望。”
陆桓扣谢圣恩,心想不过两斛东珠,太子不仅力保,还举荐升了官。这大匠卿位列十二卿之一,可统辖工部曹与匠作寺,为秋卿,官阶三品,足足比工部侍郎高出两阶。
虽说只是暂领,心中也是满足。可仔细一想,岳阳王与太子不对付,恐怕是……
作为太子门下的老油条,陆桓心领神会。
萧纲归列时,带着挑衅的嘴角朝萧詧勾了勾。
萧詧嘴角抽了抽。
好个体恤后辈。
体恤个屁,这不是妥妥给自己加难度么?
御下的张綰见大局已定,心虽多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方要归列,忽然想起一事,转身跪拜道:“臣绾还有一事启奏。”
梁帝嘴角抽了抽,心想,哪天把这老匹夫流放到交州去,好眼不见心不烦。
“何事?若还是捕风捉影之事,还是归列去罢。”
张綰摇了摇头,坚定地道:“皇室宗亲中,溧阳公主已到婚配之龄,而侯大将军在梁国孑然一身,不如许以婚配,招为驸马,结一段善缘,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PS:及侯景寇逆,缵拥众自守,不赴援台城...后为萧詧所害。——《梁书·张缵传》
缵素轻詧,每侮之...遂构隙于元帝。——《南史·梁元帝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