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拜访陆宅

夜色沉,而昏黄油灯于剪纸窗下摇曳,将张綰身影拉得冗长,恰似他心中绵亘的忧虑。

对于石中子此等高士,张綰是心存敬佩的。且不管,是否与东宫有关,倘若真被张桓诬告,而忧愤成疾,这不成天大罪孽了么?

再者,这石中子与他私交甚好的陆知段可说是亦师亦父,其子此番作为,不是恩将仇报、欺师灭祖,又是什么?

又想到岳阳王深夜只身前来,竟是为工匠冤情,奔波如此,心中不由又高看了几分。

来回踱步间,张綰定住身影,忧心忡忡道:“王爷不如与老夫一道,去陆宅拜会陆家家主——陆知段,将事情原委告知,想必他自会收拾他那逆子,还石中子一门一个清白。”

萧詧颔首,起身行了一缉,“张御史高义,如此甚好,那就同去罢。”

“王爷稍候,老夫去换身行头。”

待张綰换好行头,戴好冠帽,二人来到门前。

张綰指着卧在棚中老牛,犯了难,“陆宅远在丹阳巷,驾牛车夫得明早才……”

话音未落,一声倦马嘶鸣声传来,是陈旻到了。

陈旻翻身下马,行了一礼,“王爷,陆桓果然去了金陵坊,进了玉春楼……”

“逆侄,真是龌龊不堪!老夫定要在御前,狠狠再参他一本!”

暴起之声忽然在萧詧耳边炸开,着实吓了一跳,“张御史,不如你与孤的侍卫同乘,还是速去陆宅,道知事情原委为妙。”

夜色正浓,两匹快马穿梭在青砖小巷中,不一会,丹阳巷的牌坊便展露眼前。

三人来到陆家大宅前,扣动门上银环。

很快,一名老仆大开中门,陈旻于宅外看守马匹,萧詧与张綰被领入其中。

穿过前庭小径,忽显一抹屏风,幕布上斜映几竿翠竹。

入了正厅落座,厅内沉香袅绕,紫檀案几上错落摆着青瓷香薰、莲花纹青茶盏。

陆知段一袭锦袍端坐主位,一青衣小鬟垂首捧来红泥火炉,炭火正煨着银毫雪芽,水沸声如松涛渐起。

又一青衣小鬟以绸帕轻拭盏沿,取滚水烫过三遍,待青瓷透出暖玉光泽,方将茶汤沿内壁缓注,待到七分时既止,首盏敬于家主,而张綰、萧詧次之。

“贤弟与这位小友,请看茶。”

萧詧拇指虚扣茶耳,品了一口,暗道好茶。

不愧是士族之家,喝口茶都如此讲究。此种轻奢生活,与张綰的清贫形成了鲜明对比。

“张贤弟,得有大半年没来宅中走动了罢?如今老夫赋闲在家,无事当多来喝茶谈心。对了,这位小友是?”

陆知段放下茶盏,眉间轻佻,那青衣小鬟便迈着碎步而来,将三人茶盏撤去,重新烫过滚水,再注入新汤。

每奉一盏,必半步躬身,颇有礼遇。

张綰点头称是,心中却暗道,喝盏茶都如此奢靡,老夫一个堂堂御史大夫,躲都躲不及,若不是有事在身,才懒得来此走动。

“陆兄,此乃当今岳阳王也。”张綰起身介绍,又转向岳阳王道:“堂上乃吴郡陆氏——陆家的家主陆知段。”

陆知段闻言先是一愣,旋即腾地起身来到岳阳王跟前,行了躬身礼,恭维道:“不知岳阳王驾到,陆某之过,还请岳阳王上堂。”

萧詧摇着头,客气道:“陆家主客气了,此番拜访乃匆忙之行,还请陆家主回到堂上,孤与张御史有要事相告。”

陆知段再施一礼,回到堂上暗自嘀咕,这张贤弟与岳阳王此番匆忙拜访,又有要事相告,难不成是自己那不成器的大郎闯了祸事?

“难不成是儿桓之事?”陆知段试探道。

萧詧端起茶盏,茶汤入喉,又用眼神示意由张綰来说。

张綰颔首,“不错,是为令郎之事而来。陆兄可知今晨朝会,令郎受太子殿下举荐,已暂领大匠卿一职?”

陆知段闻言面露喜色,转头一想,好似哪里不对劲。对于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其工部侍郎之职,都是靠人脉与钱财换取来的,有几斤几两他最清楚,哪里当担得起大匠卿的职责?

“可是去营造那十二层浮屠?”

见张綰颔首,陆知段内心莫名涌起一股焦虑感。按理说,一层浮屠得有三丈高,十二层浮屠起码三十六丈以上。他任大匠卿时,也只主持过六层的浮屠营造。

陆知段有信心能营造至八层,这十二层多少有些耸人听闻了,大概只有他的恩师——河南云中子才能驾驭罢。

“大郎不才,张贤弟又不是不知,怎不在御前托口请辞,这可坏事了,这十二层浮屠,老夫尚无把握营造,他如何造得?若是营造不成惹恼了皇帝,恐怕性命难保呀!”

陆知段说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于堂上来回踱步。

张綰闻言轻哼一声,心想老夫不参他一本就不错了,看你自己娇惯出来的好儿子,干的都是什么蠢事!

“陆兄,你且先坐下,待弟绾,道明原委,再急不急呀!”

张綰起身,接着道:“此番营造十二层浮屠,由岳阳王督建,因幸得河南石中子一门鼎力相助,营造颇有起色。

可令郎却屡屡刁难,就在今日酉时前后,竟诬告石中子一门盗换皇家资材,并报到廷尉寺。

如今石中子一门,尽被廷尉寺收监了。”

“什么?”陆知段闻言踉跄退了几步,猛拍桌案,怒道:“逆子,真乃逆子也!恩师一门品格高尚,怎会行此等腌臜之事?

对了,恩师石中子是否也在其中?”

张綰面色凝重,点了点头,“皆被廷尉寺收监了,弟绾曾听陆兄谈起恩师石中子,乃是世外高士,怕是不堪忍受此等污蔑羞辱,又年事已高,恐怕会忧愤成疾,这才与岳阳王深夜来此相告。

还望陆兄能让侄桓去廷尉寺澄清一二,也好还石中子一门的清白名声。”

“啊?”陆知段闻言忧愤当头,将手中青瓷茶盏摔了个粉碎,惊得青衣小鬟连忙俯身清扫碎屑。

眼看恩师石中子被诬告,而锒铛入狱。

诬告者,还是他陆家子。

羞愧、愤怒交织成痛心疾首。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举无异于恩将仇报,倘若恩师石中子有个三长两短,往后他陆家的名声,可就遗臭四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