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
“逆子!”
“陆家造得什么孽呀!才生了这么个玩意!”
陆知段胸口起伏,就差一口老血喷出来。
“小青,将那个逆子叫来,老夫要开祠堂!”
堂下青衣小鬟见家主怒火汹汹,吓得俯在堂下微微颤抖,无所适从。
“还楞着作甚,去!让那逆子给老夫滚过来!”
陆知段言语激烈,而堂下小鬟颤抖得更加厉害。
就在这时,端坐堂后的陆家主母裴氏,也不顾男女之别,起身来到堂前,行了个万福,来到陆知段身边轻揉胸脯,劝道:
“夫君莫要气坏了身子,大郎再不是,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有错在先,大不了赔个不是,陆家再多多弥补,何至于闹到开祠堂呢?”
陆知段一拍桌案。怒道:“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看看你娇惯出来的好大儿,竟干出欺师灭祖、倒反天罡之恶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咳咳。”堂下传来张綰轻咳,“陆兄,家教之事还请之后另行商议,如今应当找来令郎,快些去廷尉寺澄清此事为妙。”
萧詧细品茶香,端坐看戏间为张綰竖了个大拇指。
陆知段这才恍过神来,朝裴氏质问道:“这逆子是否还未归宅?”
见裴氏支支吾吾,陆知段甩手一巴掌甩在裴氏脸上,“护护护,知不知道这逆子大祸临头了,给老夫滚回后堂去!”
裴氏被扇得瘫坐于地,一脸的幽怨,两名小鬟赶紧上来搀起,扶回后堂。
“这逆子久出未归,这可如何是好!”陆知段踱着手背,心急如焚。
张綰这才轻咳一声,“弟绾曾接到令郎弹劾之状,状言令郎常于金陵坊中厮混,于玉春楼中声色犬马通宵达旦……”
“啊呀呀!气煞吾也,有丧家风,有辱斯文,老夫当亲执祠堂竹节鞭,寻这逆子!”
说着,陆知段双指并指祠堂方位,风风火火向着西厢房而去,不多时,手中竟出现一条竹节鞭。
回到堂上,执鞭行了一礼,“家风败坏,让岳阳王、张贤弟见笑了。”
萧詧看着那条冗长的竹节鞭,嘴角勾勒,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此等逆子确实该教训一二了,不如一同去寻,孤也好做个见证。”
……
华丽马车内,张綰与陆知段端坐其中。
萧詧与陈旻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目的,那就是金陵坊的玉春楼。
马车内,气氛些许压抑。
张綰闭目养神着,陆知段却是连连哀叹。
“贤弟方才言及,逆子高升乃仰赖太子殿下举荐,此话当真?”
张綰轻佻鼻尖下的八字胡,“确实如此,令郎恐怕卷入了龙子龙孙间的争斗了。”
陆知段脸色难看,就他这好大儿的智商,卷入这种级别的争端,无异于飞蛾扑火——有死而已。
宽敞的车厢内,陆知段忽然起身,单膝向张綰行跪礼,“张贤弟,惟今之计,只有你才能救得了这逆子了。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
张綰无端受此大礼,惊得慌忙伸手扶起,叹道:“陆兄,令郎这是咎由自取,你又何必如此呢?眼下,若想保全令郎一条性命,则必须罢官远离京师,越远越好。
明日早朝,弟绾自会在御前重重参令郎一本,把他参出这个大火坑。可令郎若是本性不改,跳得出这个火坑,难免蹦入下一个火坑,还望令郎自重。”
陆知段闻言,紧紧握住张綰之手,声情并茂道:“有此贤弟,吾心慰矣。祖传鞭法,当训逆子,若不悔改,自不会手下留情。”
张綰闻言,欣然点头,抓着陆知段左手提醒道:“务必严厉。”说着嘴角往外面一撇,“此番为难的是石中子一门,打得却是岳阳王的脸面,姿态要做足,方可消去岳阳王的隔阂。”
马车外,陈旻勒着马凑近萧詧,感叹道:“这吴郡陆家就是奢靡,这马车华盖,渍渍渍……又是东珠又是璎珞,不是属下抱怨,您给王妃置办的马车,都没这一半好。”
萧詧嘴角抽动,这三年间,他朴素惯了。一想到将来的乱世峥嵘,他就迫不及待将所有资材都投入到封地中。
铸造农具,改良稻种,兴建粮仓,只为在乱世来时不为粮草发愁。
招募兵勇,秘密组建新军,改良军械,这种种样样,哪一项不是天文开支?
若是只靠当地高门士族与府兵那点战斗力,那还不如早早投靠宇文泰得了。
此刻想来,倒是对王妃、女儿心生愧疚,只待将来大定,尽力补偿罢了。
见王爷沉默不语,陈旻挠了挠头,知道搭错了话题,忙打岔道:“王爷,属下一直好奇,那日石中子才到,您是如何知晓,是侯景所为?”
萧詧回过神来,反问道:“你此前乘坐军船,往返襄阳,需要多久?”
陈旻心头盘算着,恍然大悟起来,“属下知道了,是在河南乘侯景的军船来的,否则不会如此迅捷。
可他为什么帮王爷您呢?”
萧詧一脸黑线,但凡能遗传陈庆之三分之一的基因,都问不出来这个问题。
“他是在帮自己。”
“想不通。”
啪,萧詧一巴掌拍在陈旻脑仁上,“倘若佛塔不成,恐怕陛下会动摇北伐决心,往高尚了说他想替妻儿报仇,为梁国谋福利。往阴暗了说,北伐若是不成,他还怎么抢地盘扩大势力?”
“似乎好有道理。”
萧詧嘴角勾勒,作为文科生全能代表,对于侯景这个人,于诸多史料中的人设,他了然于心。
不过,史料始终是片面的,萧詧还需不断的去试探,去全方位了解侯景这个人,才能决定有没有利用价值,倘若弊大于利,萧詧会毫不犹豫的斩草除根。
“你猜猜,孤的好祖父,是真心期望浮屠筑成,还是别有他意?”
陈旻一脸茫然,不自觉的,缓慢了马蹄声,他忽然发现一个残酷现实,再这么跟王爷聊下去,他会崩溃的。
实际上,萧詧也在揣摩这个问题,而且愈发觉得此间耐人寻味。
工期之短,浮屠之高前所未有。
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视铁嘴张綰的弹劾,硬塞了个草包大匠卿给他,何意?
真当是老迈昏聩了么?
梁武帝,你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执天子剑横扫南朝的梁武帝么?
还能有北伐决心?或已接受偏安一隅的现状?
萧詧冷笑,所谓帝王权术,就是如此罢!
思绪间,丝竹声中混着嘈杂声若隐若现,金陵坊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