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嘏于地牢中自讨没趣,出了地牢,看到被打得呜呼哀哉的董伧,不由气从中来,又赏了两记耳光。
又对羊鷟吩咐道:“岳阳王似乎对你印象不错,那就留守此处,勿要再出什么乱子。”
吩咐完,径直上了马车,往谢府而去。
大事不决问家父,总是不会错的。
家父谢举,不仅是谢氏一族之长,且混迹朝堂数十年,官至尚书令,总揽尚书省,其政治眼光与智慧早已跳脱寻常。
入夜。
地牢也更冷。
羊鷟提着两个食盒,来到萧詧牢间前,“王爷,请用晚膳。”说着,打开扇门,又搬来一个木墩,将食盒内的酒菜都摆置妥当,霎时酒香菜香四溢,好不丰盛。
羡慕得两廊囚徒,直咽口水。
萧詧蹙眉,“羊左监不必如此费心,孤与此间同食即可。”
羊鷟却讪笑道:“都是岳阳王妃备好来的。王妃本欲亲送,可这地牢严寒,又是罪犯居所。于是自作主张,代为转送。王妃又托转告,让王爷好好筹谋眼前事,不必分心王府,府中事务她自暇顾。”
萧詧颔首,闻着香气,顿觉饥饿难耐,盘腿坐下后,指着对位道:“想必羊左监还未用膳,不如陪孤同饮如何?孤的王妃可烧得一手好菜。”
羊鷟退后两步,行了躬礼,推辞道:“羊鷟微末,怎能与亲王对坐呢?”
萧詧闻言,投去赞赏目光。不光欣赏他的谦恭有礼与处事为人,更加欣赏他与家尊羊侃的气节。
历史脉络中,羊侃是南朝罕见的文武全才,其军事才能与忠诚品格在南朝衰亡之际尤为耀眼。
然而,羊侃却受困于士族政治与皇权猜忌,未能完全施展抱负,最终以悲剧英雄的形象载入史册。他的存在既延缓了南梁的覆灭,也暴露了南朝政治体制的深层危机。
史家认为,若无羊侃,侯景之乱或早定江南。若羊侃不死,梁武帝饿死台城的惨剧恐怕不会发生。
萧詧穿越前,对南北朝历史尤感兴趣,每当读到,羊鷟以千骑迎战侯景叛军,单骑断后被擒时,总忍不住感叹他的英勇。
当读到,羊鷟被擒后,拿来要挟羊侃时,羊侃死战不降,甚至一度将弓箭对准儿子,而羊鷟视死如归时,萧詧总忍不住赞叹羊氏父子精忠报国之心。
“于孤心中,人的高度,不在权柄是否够大,不在财富是否够多,更不在于氏族是否高门。而在于品格与精诚之心。”
萧詧说着,拍了拍心窝,接着道:“高贵如贺临王萧正德,仗着皇亲豁免权,当街劫掠,屠杀流民,于孤心中,不过微末猪狗之辈。”
说着,自斟自饮了一杯,“令尊羊侃,文武双全。为了南归匡扶汉家江山,先是斩杀魏使与其堂兄决裂,又与十万魏兵死战到底。南归时,令尊释放无辜魏卒,是为仁义。南归后,又为北伐事业冲锋陷阵,是为爱国。
如此高尚品格之人,其子又怎甘微末呢?”
萧詧之言,真情流露。
羊鷟十分动容,自小家父对他的教导十分严厉,教他忠君之道,仁义之礼。这些年来,家父屡遭高门士族排挤与皇帝猜忌,虽赋闲在京,却始终抱着一腔热血,梦中时常高呼“北伐!”
受家父熏陶,羊鷟自小抱有满腔热血,可如今,年近三十,羊鷟的热血不知不觉间,被高门士族的冷酷排挤,给浇得七零八落。
羊鷟不晓得,或许是明天,他这一腔热血,是否会在这小小廷尉寺中,完全冷却。
可方才,岳阳王一番真情流露,隠有改换乾坤的抱负。
羊鷟分明感觉到,他的心脏在狂跳不止,他的热血又开始沸腾。
羊鷟悟了,眼前这位岳阳王,是一位深明大义,有抱负的明君,是他的伯乐。
羊鷟下定决心,盘腿对坐,斟好了酒,与岳阳王举杯痛饮,好不快哉,“与王爷相识不过短短数日,羊鷟却想道一句‘相见恨晚‘。羊鷟飘零半生,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处施展。
羊鷟不才,愿辞去此官,追随王爷!”
羊鷟这个廷尉左监,当得可谓憋屈异常。豪绅抓不得,士族抓不得,就连欺行霸市的僧人,他都只能干瞪眼。
他早就厌倦这种生活了。
改换门庭对于羊鷟来说,可能是人生转折点,也可能是深渊地狱。但,岳阳王,值得他赌上往后余生。
二十多年后,当羊鷟领征西将军,横扫中亚时,是否还会想起,那夜地牢,那个抉择?
萧詧爽朗一笑,举起酒爵,“得君犹胜十万兵,孤正是用人之际,若能助孤执掌江陵军务,大事可成。”
说罢,将酒饮尽,又将王操在江陵军务面临的困境,悉数言清,希望羊鷟能去助王操一臂之力。
羊鷟细细听着岳阳王的描述,心中暗自盘算一番,“王爷,江陵乃长江中枢要冲。向北直指襄阳,向东直抵建康,向西可通巴蜀,倘若被湘东郡王完全控制军务,一旦他居心叵测,襄阳就不妙了。”
萧詧颔首,果然没看错人,是块将才的料。
羊鷟说着,弯眉蹙起,“家父曾教我辩识长江水道图,倘若襄阳、江陵军帜番连,无论王爷将来所图何事,必定水到渠成。
而江陵的军务,多为当地门阀士族所把持,湘东郡王不过有刺史之名,都督之权在王爷您手中。他若想架空王爷您的军务,势必要与当地门阀士族联盟。”
萧詧再度颔首,将江陵军务所面临的问题和盘托出,“孤已指派一位都督长史,前去江陵督军,却发现军务多为河东柳氏、吴兴沈氏所把持。如今,湘东郡王与柳氏已然结盟,江陵军务寸步难行。”
羊鷟略一思索,建议道:“河东柳氏与吴兴沈氏于江陵争夺军务主导权,已有数十年。吴兴沈氏一直处于下风,必定心有不甘。王爷可利用这点,扶持吴兴沈氏,来打压河东柳氏。”
拉一派打一派这个主意,萧詧已以密信的形式送回江陵了。可萧詧依旧不放心,不是不放心自己的计策,而是担心王操玩不转。
王操此人,让他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让他搞好或策反一个高门士族,还真难为他了。
萧詧顿了顿,道出了担忧,“柳氏本就压沈氏一头,背后又有湘东郡王撑腰,沈氏未必敢撕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