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詧的忧虑，在于如何将吴兴沈氏拉到麾下。
如何让吴兴沈氏，心甘情愿将头别在裤腰带，与湘东郡王、河东柳氏对着干，才是关键所在。
毕竟，萧詧与吴兴沈家，并无任何交集。倘若让王操上门拜访，吃闭门羹也就是大概率的事。
羊鷟面不改色，温酒入喉，“北伐时，家父曾有恩于沈家，就是如今吴兴沈氏二房——家主沈巡。属下愿亲往江陵，晓以大义，再施些手段，定能成功。”
萧詧闻言，不由大喜。
没承想，两家竟还有这等羁绊。
战场上的恩情，说白了，便是救命之恩了。再加上羊鷟的处事能力，萧詧完全可以将心放入肚中。
看来，这地牢，也没白蹲。
“方才孤说何言？得君一人，犹胜十万兵，想来，还是保守了。不过江陵军务确实紧急，若是得当，最好能立即前往。”
羊鷟点头，“夜色还不算晚，属下即刻辞去官位，回家宅一趟，与家中亲人辞别，夜渡江陵。”
萧詧颔首，将腰间金鱼符交到羊鷟手中，毕竟兵贵神速，“到了江陵，直接去都督府，将鱼符交给王操，他该知道如何行事。”
羊鷟接过信物，将酒饮尽，躬身行了一礼，踏步而去。
出了地牢，羊鷟找到廷尉丞，递还官袍官帽，毅然辞官。
出了廷尉寺，跨上马背，策马往家宅而去。
今夜，月明星稀。
淮水边，一骑快马肆意驰骋，羊鷟英姿勃发，露出久违笑颜。
他奔赴的，是一个更大舞台。
乌衣巷，羊宅中。
羊侃身披甲胄，于后院中，翻舞着一把长槊。那身姿，恰似院中那颗老红棉树，光秃的枝条，却有着刚劲的躯干。
“爹，又在披甲执锐，身体可难吃消！”
忽闻身后儿子羊鷟的责怪声，羊侃心生疑惑。往日，此子忙于廷尉寺，不到亥时三刻，无法归宅。此时才戍时末，怎就散值回来了？
“闲来无事，舞动舞动，万一陛下哪天令老夫领军北上，不至于疏忽武艺不是？”
羊侃依依不舍地收起大槊，眼神依旧坚毅，他相信，梁帝迟早会重新启用他的。
而历史脉络中，梁帝也确实重新启用他了，只不过不是北上，而是守家……
“爹，您还看不清吗？辅国将军的虚衔，还不够说明一切么？”羊鷟说着，手中不停帮父亲卸甲，“再说了，冲锋陷阵这种事，交给小辈来就是了，您啊！甭操这个心，快卸了，不然夜里，腰又该疼了。”
羊侃披甲时，明明神采奕奕，可卸了甲，如同被岁月抽干精神气一般，迅速萎靡。他苦笑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对了，今日怎的提早散值了？”羊侃问着，轻咳了两声。
“爹，儿鷟已经辞官了。”
羊侃一惊，却看到儿子一脸决绝，似乎猜到了什么，问道：“是要去从军？”
“是。”
羊侃捋了捋花白胡须，颔首道：“大丈夫，当如是。
想当年，为父如你这般大的时候，已是领军将军，持槊纵横间，难逢敌手。
还记得那年，大雪纷飞，为父率军驰援顿日城，一睹陈庆之将军与白袍军的风采……”
“与陈庆之将军，切磋百余回合，仅落败半招是罢？爹，您都提八百遍了，再说，儿鷟耳朵都起茧了。”
羊侃老脸一红，轻咳一声，“对了，既是投军，不如去交州如何？为父听闻那边叛乱未平，还出了个寒门虎将，叫……叫什么来着。”
“是陈霸先！”
“对对对，去那历练历练，有仗可打，才有临阵经验，将来成材，应牢记‘克复中原‘。”
“儿鷟已投岳阳王麾下，待收拾好行装，即刻夜渡江陵。”
羊侃闻言，愣了愣，旋即爽朗一笑，“哈哈，一晃，吾儿也三十了。有自己的主见，好好好，男子三十而立，建功立业为时不晚。
为父只送你六个字，忠明君，报家国。”
羊鷟点头间，不禁潸然泪下，“儿鷟三十而未成家，一不孝也。夜渡江陵，无法在膝下侍奉您，二不孝也。征战在外，使您牵肠挂肚，三不孝也。”
羊鷟双膝跪地，朝父亲行稽首礼，每列不孝，额触青石一响。
羊侃眼眶通红，微微侧过身去，“自古忠孝难两全，家中还有鹍儿、仙儿照料，不许挂心老父。”摸了摸长槊与甲胄，“老伙计，是时候分别了，当年，能庇护老夫冲锋陷阵，将来，也能庇佑吾儿。”说着，一并交到儿子手中，“槊可为你斩荆，甲可为你挡棘。”
待儿子披甲执槊，跨于马背，羊侃欣慰一笑，“英姿绰绰，恰似老夫当年！”
“待到江陵，必不忘家书通畅。”羊鷟顺势舞起了长槊，方觉十分趁手。
羊侃心中不舍，却不流露，唯有再次叮嘱道：“岳阳王之名，为父偶有耳闻。将来或许可成就一番霸业，但要谨记，乱臣之道不可为。”
看着儿子策马而去的背影，羊侃不禁潸然泪下，有离别的不舍，也有殷切的期望。
羊侃似乎又想到些什么，追出门去，高呼道：“冲锋陷阵时，持槊要稳。不甚落马时，须用后背先垫地……”
夜色下，羊鷟听着身后老父的叮嘱，百感交集。他暗暗发誓，此去，必不能辱没家父的威名。
……
戍时末。
台城。
华林园，朱雀亭。
两位禅师敲着木鱼缓步退去。
梁帝扶在栏槛边，望着亭外的湖面，若有所思。
“朱爱卿，你如何看待早朝间，岳阳王涉凶案风波一事？”
朱异眉头一蹙，今日散值后，便一直陪老皇帝在此处听讲佛经。
“此乃陛下家事，臣异，岂敢置喙。”
“但说无妨。”
“臣异以为，王茂畴之死，乃是盗贼所为，与诸王并无联系。”朱异故意在“诸王”上，加重了口吻。
言上之意，老皇帝若不想追究，那就随便抓一个替罪羊。顶了罪，把案结了，也就翻篇了。虽然会有诸多负面影响，可胜在快刀斩乱麻。
言下之意，老皇帝若想追究到底，恐怕整个皇室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