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荅荅娘惹

夜晚,月明星稀。

海浪轻轻地拍打着科伦坡港口,锚泊在此的近百艘战舰、补给船、运输船好似摇篮一般轻轻晃动。

水手关闭好炮窗,放下船舱内的隔板与吊床,船舱内的各种脚臭、汗臭丝毫没影响他们酣然入睡。

郑承熵提着一盏烧鲸油的防风灯走进下层炮甲板,开始了夜间巡视。

作为下层炮甲板的值星官,他腰悬雁翎刀,胳膊上还系着一道醒目的红色袖箍,肩负着维持这一层炮甲板夜间纪律的职责。

血战一天的水手们都很疲惫,一点脚步声和灯光根本不影响他们的呼噜声。

穿过好似丛林一般密集的吊床,郑承熵从船头走到了船尾。

刚靠近船尾,便听到了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他朝声音寻了过去,发现是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孩子趴在吊床里哭。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小孩儿缓缓转过了头,发现郑承熵正提灯盯着他看,脸色瞬间煞白。

“为什么哭?”

郑承熵打量着这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皮肤略有一点黑,双颊凹陷,带有一点汉人跟土人混血长相的瘦弱小孩。

小孩认出了郑承熵,连忙下床行了个军礼,单膝跪地求饶道:“还请殿下恕罪。”

“回答我的问题!”

似乎是郑承熵严厉的语气吓到了小孩,他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你不回答我也知道,被揍了是吗?”

被郑承熵主动揭破后,小孩儿这才抬起了头,露出了青肿的脸庞。

看着这个有些胆怯,又有些可怜的小孩,郑承熵不知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想维持自家值星官的威严,厉喝道:“打人者自己滚出来。”

黑夜里传来了悉悉邃邃的穿衣声,片刻后,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站在了郑承熵面前。

看着这个宽鼻厚唇、典型马来人长相的少年,郑承熵冷冷道:“是你打的人?”

面对不善的语气,马来少年顿时被吓得跪地求饶。

“你一个土番也敢打汉人?”

“殿下,他不是汉人,他是野种!”

似乎是这句“野种”彻底激怒了原本胆怯懦弱的混血少年,他一个箭步冲过去跟马来少年厮打在了一起。

郑承熵连喊了几句“住手”才勉强把两人分开。

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旁边睡着的水手被吵醒,骂骂咧咧的下了吊床,发现是两个“火药儿童”打架,嘻嘻哈哈的在旁边打趣。

“打啊!怎么不接着打了,还没看够小野狗打架。”

“我压一杯甘蔗酒,赌“剑鱼”胜!”

“丢你老母,每次你都压剑鱼,不行,这次换我压剑鱼,你压花条。”

……

郑承熵扭头扫了一眼这群看热闹的水手,这群人瞬间看清了值星官的长相,发现是会稽郡王后,瞬间讪讪的不敢说话了,也不敢溜回吊床,就那么尴尬的站在原地。

“谁来告诉我,他俩为什么要打架?说的人明天不用挨鞭子。”

郑承熵话刚说完,马上就有水手为了不挨鞭子,踊跃发言道:“殿下,我知道,他俩平日里就不和,经常打架。”

郑承熵皱了皱眉,船上这么多人,就没人管管吗?

似乎知道郑承熵在疑惑什么,水手马上就又解释道:“火药猴不是水手,也不在海军编制之内,加上又是小孩子,打架很正常,平日里大家都不管的。”

“意思是我多管闲事?”

“殿下,我嘴笨,我不是这个意思。”

郑承熵摆摆手,示意水手不要说了,赶紧滚,水手如蒙大赦,跑回去睡觉了。

其实不用水手多解释,郑承熵也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船上就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小社会,船长站在金字塔顶端,拥有一切的生杀大权。

其次就是各正式军官,包括大副、船医、军需长、陆战队指挥官,这些人分别拥有陪戎校尉、御侮校尉、翊麾校尉等校尉军衔。

再其次就是拥有陪戎副尉军衔的海军候补生。

更下一层是航海长、水手长、帆缆长、炮长、厨师长、木工长等拥有上、中、下三级士官军衔的人。

普通水手还不是最底层,因为他们拥有从三等兵到一等兵的军衔。

最底层的是火药儿童,又称火药猴,一群因身材矮小,可以灵活穿梭在狭小船舱内来回运输火药的小孩。

汉人家的孩子很少有做火药儿童的,因为正常人家是不可能把几岁的孩子扔船上的。

大宁海军的火药儿童主要来自治下的土番儿童。

这些人的父母因为征服战争、部落仇杀等原因死掉后,孩子流落街头,为了混一口饭吃自然就跟着海军上船了。

火药儿童没有固定军饷,但心善的船长在靠岸的时候一般也会打赏几个铜元,让这些孩子上岸买点零嘴吃。

如果幸运的在船上长大到十几岁,火药儿童可以晋升为普通水手,再幸运一点,还可以当上士官。

但军官就不用想了,那是另外一个阶层。

郑承熵很奇怪,汉人在南洋娶妻困难,混血的峇峇娘惹还是有不少的。但有个汉人老爹在,怎么也不至于流落到船上当奴仆。

难道是汉母土爹,那就更扯淡了,这种行为在南洋是要浸猪笼的,不会有哪个女子敢嫁给土人。

对“花条”身世颇为好奇的郑承熵看着这个小峇峇,说道:“违反船上纪律,你跟剑鱼两个人明天到甲板来洗一天甲板。”

说罢,郑承熵看向那群看热闹的水手,“你们也一样。”

听到只用洗甲板,不用挨鞭子,那群水手欢天喜地的回去睡觉了。

只有花条和剑鱼两个人还死死的瞪着对方。

“不服气的话,明天在甲板上再打一架!现在滚回各自的吊床。”

在郑承熵的眼神威逼下,两个小孩老实的回了各自的吊床。

……

翌日。

天气晴朗。

郑承熵在甲板上看着一群水手哼哧哼哧的顶着烈日暴晒清洗甲板。

一部分水手拿扫帚、拖把一遍又一遍的清洁甲板,另一部分水手则跪在甲板上,用砂石和醋将船上的血迹、木刺一一打磨干净。

除了露天甲板,炮甲板也需要清理,包括清洗炮膛、用刮刀将火炮滑轨中洒落的火药灰烬刮干净等众多步骤。

维护保养船只跟打仗一样重要,也是对水手的一种训练和精力消耗。因为水手精力太过旺盛的话,对船长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花条和剑鱼也在工作的人群中,两人趴在地上用石头使劲儿的摩擦甲板。

郑承熵有心想问问花条的身世,看他工作比较认真,周围也比较多人,就决定算了。

恰好此时,船长林至孝穿着一身整洁的麒麟服出现在了甲板上。

他走到郑承熵身边说道:“殿下,中军升帐议事,请随我同去吧。”

郑承熵也想见识一下军议,便爽快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