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时间不多了

紫禁城大门前,准备迎候的群臣全都正襟挺立,严阵以待。

然而时间一点点流逝……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一个半时辰

站立已久的朝臣从原来的精神饱满,到面不改色,到现在的松松垮垮,不少人都受不了这春寒料峭,将手缩在了袖中,然后双袖对接不露一点缝隙。

一个礼部侍郎小声对着毛澄说道:“尚书大人,这么久了连个动静都听不到?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毛澄瞪了对方一眼,肃声说道:

“慎言,天子万金之躯,自有大明先祖庇佑,万邪不侵。”

礼部侍郎听罢急忙告罪解释:

“大人恕罪,我也只是关天子心切,并无他意。”

就在此时,一个侍卫官飞奔而来,高声疾呼禀报:

“卫队停在了皇城外,不走了!”

毛澄皱眉,众大臣惊愕,一个个官员眼神变幻如波涛汹涌,熟识之人更是互相传递眼神和小动作,此时无声胜有声。

“可知卫队为何不走了?”

毛澄询问来报的侍卫官,然而侍卫官低头闷闷回应:

“属下不知。”

这种迎接皇驾之事,只有皇驾卫队主动给消息的,哪里有他们去反向询问的资格?除非真的发生什么大事,不然他们根本不敢靠近。

而毛澄如此问,也只是确认一下卫队有没有出什么问题,很明显卫队很正常,只是单纯的不走了!

毛澄眉头紧锁,没有丝毫放松,卫队停止前进,这其中深意……

“走吧,随我去迎接天子。”

毛澄无奈做出让步,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至少他们这迎接队伍得去迎候,总不能和未来天子隔空传话,那也太有失体统了。

毛澄带着百官一路疾行,很快就见到了卫队,而在卫队前方一身材健壮,皮肤火红的年轻人挎刀而立,威武如神将,此人便是朱厚熜乳母之子,陆炳!同时也是现任锦衣卫千户,负责护卫卫队安全。

“诸位大人是来迎接陛下的吗?”陆炳乐呵呵的一副自来熟的架势和众人打招呼。

毛澄听此虽有不满但依旧镇定,而队伍中的寿宁侯张鹤龄却是面色难看。

这次的入门之礼,文官们或许只是想给新皇帝一个下马威,让其不要在登位后肆意妄为。

可是对于背后是张太后的寿宁侯而言却是与切身利益相关!

只要新天子以皇太子身份入京,那自然也就代表着过嗣于张太后名下,那他的姐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垂帘听政,这对于张家而言可是泼天富贵!

张鹤龄把目光转向毛澄,寄希望于毛澄能有所作为,这位礼部尚书是他们共同选出来的一根矛。

而毛澄对于陆炳的客套直接视而不见,径直走向中央马车。

张鹤龄见状也想跟上去,可是他忽觉巨力压身完全动弹不得。陆炳将手按在张鹤龄肩膀上,笑眯眯地说道:

“寿宁侯,你怎么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受了风寒呐?这东去春来天气最是不定,寿宁侯可要保重身体啊,尤其是呼吸之时要格外注意,别被什么歪风邪气给污了。”

张鹤龄抖动肩膀想要挣脱,可是肩膀根本不听使唤,纹丝不动。短短一会儿功夫,前方已经站满了人,他除非硬挤不然根本过不去。

陆炳见此拍了拍张鹤龄肩膀,一副为他好的样子,给张鹤龄恶心够呛,现在就只能指望毛澄给点力了。

而毛澄来到马车旁边后,没有丝毫废话直接躬身行礼道:

“世子殿下,请入城。”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无声,莫名的压迫萦绕在所有人心头,无人敢发出任何声音。

毛澄躬身以待,苍老的身躯一丝不苟,即便长久没有得到回应他也没有一点摇晃,仿佛一尊雕像。

终于,良久之后,马车内悠悠传来一道声音:

“毛尚书可还记得诏书里的内容?”

“自然记得”毛澄恭敬回应,朱厚熜淡漠地质问道:

“那毛尚书可知我是来嗣皇帝位的!不是什么皇太子!如今这般毛尚书是欺我年幼不知礼仪吗?”

“臣不敢!”

毛澄立刻跪地叩头,嘴中却继续说道:“殿下是来嗣皇帝位,但是也可以先以皇太子处之,而后再行登基。”

朱厚熜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毛澄,这等严遵礼教之徒,和他说话纯粹浪费口舌,最好的做法要么就是不搭理他,要么就是找一个和他一样固执的人,陪他辩论辩到天荒地老。

朱厚熜在马车之中悠哉悠哉地看起了书,“沙沙”翻书之音在这寂静无声的场所显得格外清晰。

而马车外毛澄一直保持跪地之姿没有丝毫动摇,以六十高龄行此艰难之举,真可谓是以意志超越了肉体,可惜!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

文渊阁内,皇城郊外发生的一切自然也传到了诸位大学士耳中。杨廷和有条不紊地给奏折封上票拟,嘴里似笑非笑地说道:

“看来我们这位天子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只喜欢谈玄论道。”

蒋冕点点头回了一句,不过却是对着毛纪说的。

“拖延时日,打破布局,反客为主,毛阁老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大明英主吗?”

深埋文案的毛纪,自议定继承大统的人选之后就把自己埋在了工作里,想要眼不见心不烦。然而今日之事却是令其心惊,毛纪愤怒质问道:

“既然诸位认同世子做皇帝,那为何安排世子从东安门入城在文华殿继位?”

这个安排,毛纪事先并不知情,他不想管这登基之事,别人也恰好不想让他管,于是毛纪就成了睁眼瞎。

可是现在事情闹大了,毛纪自然知晓一切。他对新天子不满意,主要就是怕天子年幼,沦为傀儡。

史书上的例子明晃晃地摆在眼前,赵高之于胡亥,吕雉之于刘盈等等,君主弱则天下乱。

而现在这种登基仪式的安排,不就是要促成他最害怕的局面吗?毛纪越想越冒冷汗,而蒋冕却意味深长地说道:

“内阁只有议政之权,而非决断,安排天子的入城礼是张太后下达的决议,毛阁老不可妄加置喙。”

毛纪听罢张张嘴,欲言又止,最终一怒之下摔了朱笔,重重说道:“既然只有议政之权,那我们现在就再议!马上议!”

“毛阁老不必如此,这只是一道考验。你之前不是说了吗?担忧天子不谙世事?现在你应该可以安心了吧。”

轻轻拍打桌案的杨廷和,目光幽远似乎在看着城外的一切。毛纪冷哼一声,急声道:

“既然如此,那就早点迎世子入城吧,免得让百姓看了笑话。”

见此情形,蒋冕调侃一声:

“毛阁老,现在不反对世子继位了?”

“我反对有用吗?”毛纪反问一声,而后语重心长地提醒道::

“我只希望你们还记得自己当初说过的话,我们是要扶持幼主,而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杨阁老早下决断吧,时间可不多了。”

“是啊,时间可不多了,这位继任天子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

杨廷和感叹一声,慢慢起身而立。谁也想不到一个继承帝位的年轻人,居然一点都不急不躁,明明十五日的路程,硬是走了二十日,卡着点在登基大典前一日到达。

这登基之日可是千挑万选的黄道吉日,错过了这一日,不知还要等多久,朱厚熜这完全就是仗着有传位诏书,逼他们尽早下决断。

“是老夫小瞧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