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沈言栀站在镜子前反复调整着衣领。她选了一件简单的白色针织衫和深蓝色牛仔裤——既不会太随意,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意打扮。背包里装着乐谱、水杯和那份已经签好名的比赛报名表。
“今天要去哪儿?”母亲端着咖啡出现在门口,眼睛扫过女儿精心搭配的着装。
“同学家练琴。”施雨晴低头整理背包带,避开母亲探究的目光,“就是...那个教我钢琴的陈屿森。”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晚上几点回来?”
“五六点吧。”沈言栀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我该走了,他约了九点半在小区门口等。”
母亲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抚平女儿衣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注意安全。”她的声音有些奇怪,“还有...别太相信陌生人。”
沈言栀皱眉:“妈,祁阳不是陌生人,他是——”
“我知道,”母亲打断她,“只是...最近总是心慌。”她勉强笑了笑,“可能是药量需要调整了。去吧,别让人等。”
翠湖小区门口,陈屿森已经等在那里。他穿着浅灰色毛衣和黑色休闲裤,阳光下整个人像是被镀了一层柔和的银边。看到施雨晴,他举起手挥了挥,嘴角自然地上扬。
“准时。”他接过沈言栀的背包,“不远,走五分钟就到。”
老宅是一栋红砖砌成的二层小楼,掩映在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后。前院的花草显然有人定期打理,即使在初冬也显得井井有条。陈屿森掏出钥匙打开铁门,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很久没来了,”他有些抱歉地说,“灰尘可能有点多。”
推开厚重的橡木门,一股混合了木质香和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沈言栀跟着陈屿森走进门厅,眼睛逐渐适应昏暗的光线。客厅里家具都蒙着白布,墙上挂着几幅风景油画,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老式立钟,指针永远停在了三点二十分。
“琴房在后面,”陈屿森领着她穿过走廊,“外公特意做了隔音设计,不会打扰邻居。”
走廊尽头是一扇雕花木门。祁阳推开门,阳光瞬间倾泻而出——整面墙都是落地窗,正对着一个精心设计的小庭院。房间中央,一架漆黑的三角钢琴静静地矗立在阳光下,像一头沉睡的野兽。
“哇...”沈言栀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贝希斯坦,”陈屿森轻抚琴盖,“1920年代产的,外公的宝贝。”他拉开琴凳,“要试试吗?”
沈言栀小心翼翼地坐下,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琴键。与学校那架老旧的立式钢琴完全不同,这架钢琴的触感如同丝绸,轻轻一碰就能发出饱满的音色。
她弹了一小段《梦中的婚礼》,音符在宽敞的琴房里回荡,比平时更加丰富立体。弹到一半,她突然停下,转向陈屿森:“这声音...太美了。”
陈屿森靠在钢琴边,阳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继续,我想听你弹完。”
沈言栀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手指放在琴键上。这一次,她闭上眼睛,完全沉浸在音乐中。奇怪的是,在这架钢琴上,她的手指似乎有了自己的记忆,那些复杂的段落不再需要刻意思考,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
最后一个和弦余音袅袅,施雨晴睁开眼睛,发现陈屿森正盯着她,表情难以解读。
“怎么了?”她不安地问,“我弹错了很多地方?”
陈屿森摇摇头:“不...你弹得太完美了。”他顿了顿,“那是原版《梦中的婚礼》,不是我们练习的简易版。你怎么会弹?”
沈言栀自己也愣住了:“我...不知道。就是看着乐谱弹的。”
“但那谱子我们只练了前三分之一,”陈屿森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而且后半部分有很多复杂的变奏...”
“可能...我记性好?”沈言栀不确定地说。
陈屿森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厚重的乐谱集:“试试这个。”
沈言栀接过乐谱——《爱之梦》,李斯特的名作,她从未练习过的曲子。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音符让人眼花缭乱。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乐谱放在架子上,开始尝试。
起初她弹得很慢,频繁看谱,但渐渐地,手指似乎自动找到了正确的位置。到了第二页,她已经能够流畅地表达主旋律,虽然有些技巧性的段落还不够完美。
弹到一半,一个错音让她停了下来。沈言栀懊恼地皱眉:“这个转调太难了。”
陈屿森没有说话,而是走到她身后,轻轻俯身,双手覆在她的手上。他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呼吸拂过她的耳际。
“像这样,”他引导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移动,“感受力度和节奏的变化。”
沈言栀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陈屿森的手温暖而干燥,身上有淡淡的柑橘香气。她努力集中注意力在音乐上,但全身的感官似乎都聚焦在了两人相触的肌肤上。
“明白了吗?”陈屿森低声问,声音近在耳畔。
沈言栀只能点头,生怕一开口就会暴露自己颤抖的声音。
陈屿森慢慢直起身,但没有完全退开:“你再试试。”
这一次,沈言栀奇迹般地弹对了那段复杂的转调。接下来的部分也越弹越顺,仿佛某种屏障被打破了,音符如泉水般自然涌出。
“不可思议...”陈屿森喃喃道,“你确定以前没学过这些曲子?”
“我发誓。”沈言栀摇头,“在原来的学校,我连音乐课都很少上。”
陈屿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只有一个解释——你有超凡的音乐天赋,只是之前一直被压抑着。”他指了指房间一角,“那里有外公收藏的所有唱片,要不要听听看你能模仿多少?”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像做梦一样。他们一张接一张地播放古典唱片,从肖邦到德彪西,从莫扎特到拉赫玛尼诺夫。令两人震惊的是,沈言栀几乎能在第一次听后就模仿出主旋律,复杂的曲子多听几遍就能弹个大概。
“这已经不是天赋能解释的了,”陈屿森摇头,“简直是...超能力。”
沈言栀看着自己的手指,同样困惑不已:“我外婆...真的只是业余爱好吗?”
“要不要查查看?”陈屿森突然提议,“外公的书房有很多音乐方面的资料。”
没等沈言栀回答,他已经拉着她上了二楼。书房比琴房更加古旧,四壁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灰尘在光束中静静飞舞。
陈屿森熟练地翻找着书架:“外公很爱整理档案,所有资料都分类保存...啊,这里。”
他抽出一本厚重的剪报册,封面上写着“音乐界同仁”。翻开泛黄的纸页,里面贴满了老照片和剪报,大多是陈屿森外公与各种人物的合影。
“看看有没有你外婆。”陈屿森将剪报册摊在书桌上。
沈言栀凑近细看那些褪色的照片。突然,她的目光被一张小合照吸引——照片中年轻的陈屿森外公站在一架钢琴旁,身边是一位穿着旗袍的优雅女性,两人共同捧着一张乐谱。
“这是...”沈言栀的指尖轻轻触碰照片,“我外婆。”
虽然照片中的女子比她记忆中的外婆年轻许多,但那熟悉的微笑和独特的站姿毫无疑问就是同一个人。照片下方用钢笔写着:“与林教授合作新曲,1957年春。”
“林教授?”陈屿森惊讶地问,“你外婆是教授?”
沈言栀同样震惊:“妈妈从没提过...她只说外婆喜欢弹钢琴。”
陈屿森继续翻动页面,在后面的剪报中找到了一则小型音乐会预告:“著名钢琴家林素心独奏会,1958年6月,市音乐厅”。
“林素心...这是你外婆的名字?”
沈言栀点点头,喉咙发紧。母亲为什么要隐瞒外婆的真实身份?为什么从未提起过这些?
“等等,”陈屿森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向一个上锁的抽屉,“外公有些珍贵手稿放在这里...”
他从钥匙串中找出一把小巧的铜钥匙,打开了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一叠泛黄的乐谱手稿。陈屿森快速翻阅着,突然抽出一张:“就是这个!”
那是一首名为《梧桐雨》的钢琴曲手稿,作曲者署名“林素心”,而右上角则盖着“市音乐学院“的印章。最让沈言栀震惊的是,那些音符旁的细小批注笔迹,与她小时候见过的外婆日记一模一样。
“能弹弹看吗?”陈屿森轻声问,“你外婆的作品。”
沈言栀接过乐谱,手指微微发抖。回到琴房,她将乐谱放在架子上,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这是一首充满东方韵味的曲子,开头如细雨般轻柔,渐渐变得激昂,最后又回归平静,像极了人生起伏。
弹到一半,沈言栀突然停了下来,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些音符中蕴含的情感太过熟悉,仿佛外婆正通过时光与她对话。
“没事吧?”陈屿森递来一张纸巾。
沈言栀摇摇头:“只是...太奇怪了。感觉外婆就在这间屋子里,通过音乐告诉我什么...”
陈屿森沉默了一会儿:“我外公常说,音乐是超越时空的语言。”他轻轻按下一个琴键,“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你如此擅长钢琴——你在继承她的声音。”
这个解释让沈言栀心头一暖。她重新看向乐谱,突然注意到最后一页有一行小字:“献给吾爱周,愿来世再续前缘”。
“周?“她疑惑地问,“我外公姓陈啊。”
陈屿森同样困惑:“也许是指...别人?”
两人面面相觑,都意识到可能触碰到了某个不该被揭露的秘密。就在这时,陈屿森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
“我妈,”他看了一眼屏幕,“问我晚上回不回家吃饭。”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留下来?我们可以多找些资料。”
沈言栀看了看窗外,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她想起母亲早上的警告,但探索外婆秘密的渴望最终占了上风。
“我给我妈发个消息。”她掏出手机。
晚餐是陈屿森叫的外卖。他们坐在蒙着白布的客厅里,就着纸盒吃炒饭,周围堆满了从书房翻出的资料。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被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逐渐清晰:沈言栀的外婆林素心曾是著名钢琴家,与陈屿森的外公周维安有过密切合作,甚至可能有过超越友谊的关系。
“看这个,”陈屿森指着一封褪色的信,“外公写道:'素心,你的决定我尊重,但音乐不应就此停止。'日期是1959年...”
“我外婆1959年结婚的,”沈言栀计算着,“然后很快有了我妈妈...”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各自在心中拼凑着可能的剧情。老一辈的故事已经随着他们的离世而模糊,但音乐和这些零星的证据却留下了蛛丝马迹。
“天黑了,”陈屿森最终打破沉默,“我送你回去吧。”
收拾资料时,沈言栀悄悄将那份《梧桐雨》的手稿复印了一份塞进包里。走出老宅时,初冬的寒风让她打了个哆嗦。陈屿森立刻脱下自己的毛衣外套披在她肩上。
“谢谢,”沈言栀裹紧外套,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今天...很特别。”
陈屿森看着她,月光下的眼睛格外明亮:“是啊,发现了我们的祖辈可能认识。”
“不止如此,”沈言栀轻声说,“我还发现了...音乐对我的意义。”
回程的路上,两人走得比平时更近,偶尔手臂相碰,却都没有躲开。沈言栀的脑海中回荡着《梧桐雨》的旋律,以及那个未解的疑问——外婆与陈屿森外公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故事?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周子豪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屏幕上显示着一份陈年报纸的电子扫描件——“著名钢琴家林素心因病隐退,音乐学院痛失英才”。他放大照片,仔细比对那个年轻女子的面容,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爸,我想我找到施雨晴的把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