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茶杯,直视着胡金年:
“回去之后,找个最‘稳妥’的路子,把‘风声’透给徐庆元。”
胡金年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风声?柱首爷的意思是……?”
“就告诉他,行会和县衙最近盯上了‘私货’买卖。
要有大动作,联合整肃。
让他自己动起来。”
胡金年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提醒,这是逼徐庆元狗急跳墙,自己露出马脚!
好狠的手段!这是要借刀杀人,还要让我去做这把刀!
他心中骇然,却不敢有丝毫违逆。
柱首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道:
“你横沙坊,这次也别想干净脱身。
这些年跟着徐庆元坏了多少规矩,占了多少便宜,行会账上都记着。
此事了结之后,自有行规处分,你好自为之。”
胡金年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徐庆元用下作手段夺走的那些散户坊契。
一件都不能少,必须原原本本地还给人家!
你横沙坊若是从中沾了手,也一并给我清清楚楚地吐出来!
这件事,要办得干净利落,不留半点后患!听明白了吗?”
“是!是!属下明白!属下……谨遵柱首爷吩咐!
一定将功折罪,把事情办妥!”
胡金年连声应道,声音都带着颤抖。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只能按柱首的剧本走下去,才有保全自身和横沙坊的一线生机。
“去吧。”柱首挥了挥手。
胡金年如蒙大赦,再次行礼后,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偏室。
廊下的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的内衫早已被冷汗湿透。
当晚,胡金年并未亲自出面。
而是遣了一名心腹,辗转找到了徐庆元府邸的一个管事。
将听上去像是无意中得知的“风声”悄悄传递了过去。
“……柱首爷和县衙那边,最近似乎盯上‘私货’了。
听说是要联手整顿……徐老板家大业大自然不怕。
不过底下那些仓储……还是小心些好……”
消息传到徐庆元耳中时,他正因账目而烦躁。
乍闻此言,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查私货?柱首和县衙联手?!
胡金年这老狐狸的消息哪来的?
早不来晚不来,非得赶上这个关节眼。
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些刀是催命符!必须马上挪走!
他再也坐不住,立刻召集心腹,连夜开始布置转移。
“快!传令下去!”徐庆元对着心腹低吼:
“把南郊驿站那边清出来!
所有坊里那些见不得光的‘家伙’,连夜给我运过去!
手脚麻利点,别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相关的炉子、模具、废料,也都给我处理干净!
天亮之前必须办妥!”
该死!等东家那边来了消息,我立刻就走!
他心中发恨。
随即又对外宣称,自己受惊染疾。
需闭门静养,牙行事务暂交他人。
书房内,徐庆元焦躁不安。
这岭南是待不住了!必须走!
只要拿到东家给的通关文牒,离开这鬼地方。
损失些产业又算得了什么?保命要紧!一定要快!
他提笔疾书,写下一封措辞急切的密信。
详细描述了眼下的“危局”。
恳求远在州府做主簿的“东家”火速施以援手。
“用最快的路子送出去!告诉那边,十万火急!迟则生变!”
只要再撑一两天,文牒一到,我就立刻动身!
柱首?哼,等我到了州府,看你还奈我何!
然而,徐庆元的动作,早已落入有心人的眼中。
就在他将最后一批私刀秘密转移、稍稍松懈之际。
一张由县衙和行会联合布下的大网,已悄然收紧。
次日清晨,数十名衙役在捕头带领下。
会同行会王执事及护坊队精锐,手持盖有双方大印的联合文牒。
兵分多路,直扑南郊驿站及徐庆元暗中控制的多处仓坊!
“奉县令及行会柱首令!
彻查私铸官铁、违禁囤积兵器案!
全部封存!人员拿下!”
王执事亲自带队冲入南郊驿站仓库,里面果然已是空空如也。
但他冷笑一声,对手下道:
“仔细搜!墙角地缝,车辙印记。
还有外围的眼线,一个都别放过!
带家伙去库房那边,把账册给我一页页翻!”
虽无实刀,但转运时留下的车辙、散落的炭灰。
未来得及销毁的铸刀痕迹、几本未来得及完全烧毁的账册。
再加上被迅速抓捕、心理防线崩溃的几名心腹管事的口供。
足以将“私铸官铁、意图不轨”的罪名死死钉在徐庆元头上!
府内,徐庆元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地等待着州府那边的消息。
突然,一名心腹仆人连滚爬带地冲进书房,脸上是死人般的惨白:
“老……老爷!不好了!
南郊驿站……还有城外几个坊。
全被衙门和行会的人给……给抄了!
抓……抓了好几个管事啊!”
徐庆元只觉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抄了?!这么快?!怎么可能?!
胡金年!是他!这老狐狸给我下的套!
王八蛋!他在坑我!
柱首……柱首早就知道了?!完了……全完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跳起来,状若疯癫地冲向书案。
“账册!信件!给东家送货的密账!”
他嘶声喊道,手忙脚乱地将一叠叠账本丢进一旁的火盆。
绝不能留下!烧!都给我烧了!
妈的!要不是为了巴结主簿‘东家’,谁愿意掺和这掉脑袋的买卖?!
还不是他搭上了凉州那伙杀千刀的山贼!
胃口越来越大,刀要得又急又多!
说是卖‘山货’,狗屁!全是喂不饱的私刀!
老子辛辛苦苦,威逼利诱收拢那些贱户的破坊子。
日夜赶工,还不是为了给他们按时交上那批‘货’?!
现在倒好,他远在州府安安稳稳,我却要在这里替他顶缸!凭什么!
火光映着他扭曲的脸,一丝懊悔在他眼中闪过。
凉州那帮亡命徒,杀人不眨眼。
每次在黑风口那边接头交货,都跟做贼一样提心吊胆。
当初真不该听东家的鬼话,趟这浑水!
悔啊!……可……可不干又能怎样?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他是主簿大人呢……
懊悔只是一瞬,求生的本能和怨毒的嘴硬立刻占了上风。
东家那边……指望不上了!
信烧了,账毁了,死无对证。
只要逃出岭南,逃回州府找到东家,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
留得命在,比什么都强!
他也顾不上收拾更多细软。
只胡乱将几张大额的银票和一些金银锞子塞进怀里。
飞快地脱下身上的锦袍,换上一套最不起眼的青布短打。
趁着府内因噩耗传来而一片混乱之际。
他像一只丧家之犬,跌跌撞撞地冲向后院。
头也不回地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