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铺门外,周锐与叔父一同向贾文在拱手作别。
贾老板那番关于“锻刀大赛”的话语,依旧在他脑中盘旋。
“小周师傅,好好准备,我等你的好消息!”
贾文在留下这句话,便登车离去,赶赴商会总舵。
叔侄二人回到自家铁坊。
周锐冷静地打量着眼前这熟悉而简陋的作坊。
少年定了定神,开始琢磨贾老板提到的“锻刀大赛”。
参照旧例?行会的旧例是什么样的?
他看向正在收拾工具的叔父。
“叔父,你以前跟我提过一些江南老行会的规矩。
他们那时是怎么考校铁匠手艺,评定等次的?
这次大赛,贾老板说要参照旧例……”
周启文停下手里的活,似乎陷入了回忆。
脸上带着几分向往,又有些许感慨:
“唉,那都是老黄历了,但规矩是实打实的,比现在严得多。”
他缓缓道来:
“老行会考校新人,或是给老师傅定级。
一般分三关。这第一关啊,不看你打铁,先看你‘炼材’!
给你一堆好坏不一的生铁矿石。
甚至就是些没人要的废铜烂铁。
看你能不能凭眼力选出可用的料。
再看你掌控炉火的本事。
能不能在规定时间内,炼出一块合格的粗钢胚子。
这考的是最根本的眼力、经验和对火候的把握。
根基不牢的,第一关就得刷下来。
过了炼材关,才有资格进第二关‘限时打刀’。”
周启文比划着:
“用你自己第一关炼出来的钢胚。
给你规定好的时辰,比如点上一炷香。
让你打一把尺寸、形制都有定规的短刀。
打完当场就得交上去。
自有评审的老师傅拿去试斩、劈竹、敲击。
看刀口会不会轻易卷刃、断口。”
叔父眼中闪过一丝神采:
“要是前两关都过了,那才算真正入了门。
有资格参加最后一关——‘自由题制器’。
到了这一步,会根据你前两轮的表现给你个排名。
让你自选最擅长的兵器或者器物种类。
给你两到三天的时间,拿出你压箱底的看家本领。
倾心打造一件得意之作!
最后,所有人的作品摆在一起,由行会名宿、请来的大主顾。
甚至可能有官府的人共同评判,定最终的名次和等第。
那时候评出的‘副冶’、‘正冶’,含金量可足得很!”
周启文感慨道:
“老行会最看重的,就是根基、效率和真正的能耐。
贾老板说这次大赛要参照旧例,估摸着,也离不开这三样。
形式可能会变,但考校的内核,怕是差不多的。”
周锐默默听着,将叔父的话与自己对大赛的理解相互印证。
三关考核……炼材、限时、赛艺。
与我想的差不多。
第一关考验基础和眼力。
第二关是硬功夫和速度。
第三关才是真正展现绝活、分出高下的地方。
要想在大赛中拔得头筹,惊艳四座。
前两关就必须表现得无可挑剔,奠定优势。
而要在众多高手中脱颖而出。
光靠寻常的钢,怕是很难做到一锤定音。
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那块从“死鱼眼”手中换来的、色泽青黑、纹理如波的水钢老胚!
水钢!
若能在大赛上,尤其是在最终的‘赛艺’环节。
成功复现水钢锻造之法,打制出一柄真正的水钢兵器!
单凭‘水钢’二字,就足以震动全场!
其稀有性、其传说色彩、其远超普通钢铁的性能……
这,才是我问鼎魁首、一举奠定‘周记铁坊’地位的最大倚仗!
说干就干。
接下来,周锐除了完成百炼斋的一些零散订单和每日的拳法修炼外。
几乎将所有心神都投入到了对水钢的研究之中。
他将那块水钢的残料取出,置于灯下,闭目凝神。
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其表面那独特的冰冷纹理。
当初【识物】技能解析此钢时。
涌入脑海中那庞杂却又玄奥无比的信息片段再次被激活、梳理……
【水钢之法,取熟铁碎块,夹炭封炉……
火候三转……反复百炼……色乌青,性坚韧……
差之毫厘,易脆裂……】
脑海中浮现的是关键的步骤和要点。
但具体的操作细节。
如不同阶段的精确火候、木炭与熟铁碎块的配比。
乃至可能需要掺入的微量“杂质”以稳定钢性……
这些都需要他自己反复试验、摸索。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和材料的过程。
头两次尝试,因为火候稍有偏差,或是折叠次数拿捏不准。
炼出的钢锭要么质地疏松,要么脆裂不堪,完全达不到水钢的标准。
白白浪费了不少从私铁中提炼出的精铁。
他沉下心,对照着脑海中的“模板”,不断调整着炉温、时间、锻打的节奏与力度……
终于,在第三次尝试。
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精炼铁料和全部心力之后。
随着炉火缓缓熄灭,一块与那老胚极为相似的新炼钢锭。
静静地躺在了冷却的铁砧上!
色泽青黑深邃,表面在火光映照下隐现流水般的细密暗纹。
用小锤轻轻敲击,发出的声音清越悠长,远非普通钢铁可比!
“成了!”
周锐几乎虚脱,脸上却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狂喜。
虽然只是初步炼成,品相和性能或许还比不上那块老胚。
但这确确实实是他亲手复现出来的水钢!
掌握了它,就等于掌握了在锻刀大赛上克敌制胜的关键!
周锐小心翼翼地将这块新炼成的水钢收好。
他擦了擦满脸的汗水和炉灰。
只觉身心俱疲,打算简单收拾一下,便早些休息。
然而,就在他刚刚熄灭炉火,准备闩门之际。
院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不疾不徐,正朝着他的铁匠铺而来。
谁?都这个时辰了。
周锐心中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手边一把刚打磨好的铁锉。
沉声向门外问道:
“外面是哪位?天色已晚,若无要事,还请明日再来!”
他的话音刚落,那扇本就虚掩着的简陋木门吱呀一声。
被人缓缓从外面推开了。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步入了昏暗的铁匠铺内。
来人身形比周锐略高。
肩上披着一件式样古朴、便于行动的暗色斗篷。
头上戴着一顶宽檐笼头斗笠。
垂下的黑纱遮蔽了大半面容。
即便看不清面容,一股无形的压力却随着对方的进入而瞬间弥漫开来。
周锐心头一紧,握着铁锉的手不由得更紧了些:
“阁下究竟是谁?深夜闯入,意欲何为?”
那神秘人并未立刻回答。
斗笠的阴影下,似乎有一道目光快速扫过周锐和他手中的铁锉。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接着,只听“噌”的一声轻响。
一道雪亮的寒光在昏暗的室内陡然亮起!
来人竟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那是一柄腰刀,刀身狭长,线条流畅。
借着炉膛熄灭前最后一点微弱的红光,周锐的瞳孔猛地收缩!
刀身上那明暗交错、如冬日寒霜凝结般的细密纹理。
正是他独创的雪花纹!
这把刀……!
是我不久前才卖给‘死鱼眼’的那把腰刀!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瞬间认出了这柄出自自己之手的私货。
神秘人将那柄雪花纹腰刀横在身前。
让周锐能清楚地看到刀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
“见到这个,你应该就明白我的来意了吧?”
那神秘人手腕一翻,挽了个刀花,将刀收回鞘中,动作干净利落。
斗笠下的目光再次扫视了一圈这简陋的铁匠铺。
似乎对这狭小、破旧,感到一丝细微的讶异。
但那情绪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冰冷。
“你这里……”神秘人缓缓开口,“倒也能出些像样的东西。
有没有兴趣,接点……‘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