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是否有声音

他先开口:“次卧有保洁阿姨打扫,很干净,早点休息。”他起身要开门出去,有种抽烟的冲动,想让寒夜令他冷静下来。

怀蒲芋在他背后说:“我相信你有心,也知道你和我一样,很懊恼一切会变成这样,让你,让我陷在泥浆走不出去,最主要的是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只是世界游戏里的角色,但心决定我们成为怎样的角色。”

“你不清楚你的内心,我也是。所以我们各自分辨自己内心的声音吧。而那些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也没关系,会过去。”

“谢谢你当时救我,很遗憾因此打扰你。也感谢你再次让我借宿。”怀蒲芋不在乎他听没听,只想着完成这项任务。她说完,拿着书包去了次卧。

杨霭徊打开门出去,侧靠着墙壁。她的语气多么像外交部发言人面对复杂提问的反应,毫无起伏,甚至都不控诉他说的那些话,当然她也赢不了。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想抽烟,而是想打架。明天有场公诉确实要有打架的气势。明天。杨霭徊想,今天没结束,明天也没来,可怎么感觉千帆尽过,只等尘埃落定。

动感前奏响起,然后,“悠悠球转动/趣味是无穷/面对不同挑战/克服每种困难/我愿受考验……”怀蒲芋本打算如果他第15秒还是不接她就挂断,但她又想既然他不接不挂,那她听音乐好了。

“”高高低低/起又跌/永恒的定律……”杨霭徊也一直没挂断。

“没有切磋较量……”应景的歌词。他接了电话,那边没声。怀蒲芋不知道,还以为他挂断了。

他听见她说:“终于忍不住了。”然后他大声说:“什么事?”她慌张的呼吸声传到他的耳边,他几乎觉得痒。

“师兄说我写的论文有问题,但我没拿电脑,手机调不了格式。”

“只是格式的问题吗?”还有,手机可以调格式,不过她大概不知道。她忘了她刚才怎么说的了吗?

“框架也有问题,他说写得不像论文。”她只是拿格式打掩护,失败。

“那你怎么考上硕士的。”他不怀疑。

一瞬间,怀蒲芋握着手机定住了。然后她在床单上画着圈。重复。

“你想考硕士?”声音郑重。她通过了考试。

他开玩笑,她当真。她玩笑,他懂。杨霭徊觉得自己处于下风,都怪她笨。

没听到声音,她说:“我明天回去再改。打扰了!”

“嗯。”

怀蒲芋不确定他在回答哪一句就挂了电话。

再次躺下的时候,她想这样也好,她试过了,没办法改。头好像都不疼了。

听见拍门声的时候,怀蒲芋跳起来,然后静静看着北美胡桃木门,听动静,等待着。在家的时候如果深夜有人敲门,爸爸会去打开大门。妈妈说无论谁喊,她都别管,有爸爸和她在。她不确定是在敲她的,这间房,还是他的房间又或者其他房的门,只是想到这不是她家,而且是一个陌生男生的家,她穿上了橘色毛衣,下床把窗帘拉开一条缝,但外面和房间都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没再有声音,她拉上窗帘,回床上坐着,盯着木门。她记得这个门是按压式,很神奇,手指一点就开了。那个小小的锁好像只是装饰。那么是他?以为我睡觉所以走开了?

又有敲门声,比之前急促,她心要跳到嗓子眼了,她想难道他胃疼得说不出话?害怕自己太谨慎而可能耽误他治病,怀蒲芋立刻从床上跨下来,走到门边停下。她不敢。

“你是杨霭徊吗?”问是你吗,似乎太亲近。

在想什么啊。她觉得妈妈说的没错,她心大,就像没心。

没人回应,她打开门看到杨霭徊好好的站着,既放心,又局促,她还没问有什么事却听他说:“刚才有人敲门吗?”

“不是你?”她惊讶得睁大眼,杨霭徊站远,担心她后面会惊得唾沫星横飞。

“那是谁?”不会是盗贼吧。他家的东西看起来很贵,而且那个围巾是LV。也可能是冉·阿让。

“采花贼吧。”要不怎么敲她房。不对。杨霭徊觉得她也就那双眼睛淋雨的时刻才勉强算带雨花瓣。他扫过她的眼睛,没淋雨,也还行吧,有水。

“怎么会呢?我今天才来,踩点也不会这么快。”而且她不美。难道偶然?但也许他被蒙骗了。她咬唇,失笑。不可能。

“你很开心?”他本来还意外她知道踩点,也不高兴她质疑他的分析,结果却被她绷紧脸颊掩饰笑意的样子弄蒙了。她在为自己引起采花贼的兴趣得意?

怀蒲芋环顾四周:“那他跑哪里去了?我们要报警吗?”她确实觉得搞笑。等那个人面对面见到她就会连连后退的。

“你报。”跟他有什么关系。不过那不可能是采花贼,他得管。

“我报?”她都没看到要怎么说。

“你家有监控吧。”

杨霭徊都快要忘了正事。他说:“我出去没关大门。回来的时候,门却是关着的。”

“确实有人敲门。”

“可那个人为什么关门?不是更容易引起怀疑吗?”

“心里有鬼。”

应该,也可能顺手,还有可能是为了不让人逃跑。她思索着。

杨霭徊想难怪她论文框架有问题,首先是要搞清楚对方来干什么坏事,而不是对方怎么以及为什么那样做坏事。

忽然想起他居然忘记已经告诉过她对方是采花贼,动机明了,他失去了和她谈的兴趣。

两个人都因为这种意外的遭遇惊奇,忘记了这很危险。怀蒲芋还想过他自己健忘,大门本来就是关着的。敲门声,也许是她幻听了。但后来觉得不够有说服力,才又相信有人闯入。而杨霭徊在看见大门关着的那一刻,之前的纷乱思绪一扫而空。他跑到书房,想看看对方要偷什么文件,但一切好好的,没有特殊味道,门锁的触感也没有变化。他觉得没意思。可能因为他不是检察官吧。

杨霭徊手上掌握的证据是公诉成功的最后筹码,他只对渐橙检察官汇报过,另一个知道的人是提供给他资料的人,其他人也不会知道。只是他不是那种会把银行卡给陌生人的人,警惕性很高。他其实会怀疑给他银行卡是不是为了栽赃嫁祸。只不过面对怀蒲芋就觉得毫无必要。她也没多少钱。

他走出书房,挨个房间查看了一下,没有异常,除了怀蒲芋睡的那间房门口。门锁键盘有其他指纹,还有点湿,也许那个人紧张。他想对方一定是没按对密码,然后敲门,而她睡着了一直不开门,为了不暴露就先走开了。

密码锁不是装饰,某种程度上是障眼法,按压式弹门轻轻一按就开了,但这是对于门锁可以识别出来的人而言。他在安装门锁时重新设定了识别规则,只有闻到熟悉的气息才会启动按压式弹门。他考虑到程序设计也许会出错,也设定密码以防万一。密码是340m/s。声速,但他不是为了胜诉。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密码锁已经记住了怀蒲芋身上的气息。他想起上次她来他家和他在走廊遇到时,他看到门是关着的,而她后来就那样开了门进去。还有这次,他都忘记告诉她密码了,她却进去了。果然不能完全信任门锁的智能性。都2027年底了,AI与人之间也还是虚与委蛇。

早晨他无意间读到一篇介绍医生连续熬夜加班的危害的文章,被那一段段详细的案例惊到,很想知道作者怎么可以查到那么多资料,仿佛是医生,但最后却读到——作者声明:内容由AI生成。他笑出声,尽管他觉得那些案例和数据应该是真的,但还是因为最后一句话意兴阑珊。

动感前奏响起,怀蒲芋看到他接了电话,走了。她关了门回到床上,猜测着那个电话是不是勒索电话。不知怎么,第一次她想到他也许有女朋友或妻子!在她心中他是不是有爱恋的人毫不重要,恐怖的是他不是一个人。

最初她脑中掠过这个问题,但她告诉自己她又不在乎他,何必在意这个问题。只是她还是观察过,最终相信他不是那种人,不会让另一个女生来他与妻子的家。所以她答应帮他做饭。

但现在,那个人是不是他妻子派来的私人侦探?她那么惊恐,甚于遇到疯子,甚于那次差点被撞。怀蒲芋泪眼模糊晕晕乎乎地叠了被子,铺好床单,背着书包上气不接下气地出了房间,走到他之前进去的那间房门口。她擦了擦眼泪,怅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等了一会儿,说:“你电话打完了的话,请出来一下。”她没办法控制声音。

杨霭徊还在书房听爸爸严厉的教训,他倚着墙壁,看着窗外黑团,突然轻笑,没想到他也会面临人人喊打的境遇。真实的游戏总是因为意外而精彩纷呈,令人精神抖擞。

他隐约听见哭腔,想到应该是她,就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门。他看到她又要走的时候,脸色变得阴沉。他再也不要管她。引火烧身无所谓,可反复无常实在令人厌倦。

但他还是无法说出驱赶她的话,人家本来就要走。

“你干嘛哭,采花贼又没在。”

“我觉得自己疯了。”即使他没有妻子,她又怎么可以待在这里!她已经没有了流泪的感觉。

“我没看出来。”

“你看不出来才对。”臭气相投。

“我要你送我回学校。你已经吃了我做的饭,应该有力气了。”

杨霭徊哈哈大笑,难道是兔子被逼急了眼。他凑近,她眼睛里有红水珠。然后他转身进了书房,爸爸已经挂断了。

“走吧。”他走在前面,怀蒲芋跟在后面。她明明非常想走,绝望,他也许让自己声名狼藉却因为他这一刻的反应是温柔的而对救她的他生出愧疚。果然是麻烦,怀蒲芋苦笑。

上车的时候,怀蒲芋还是忍不住说:“你不穿大衣吗?”

“你不着急回校了?”他其实想提醒她车上有暖气,可是一种暴躁的情绪弥漫在心间。

也许因为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忍受他,怀蒲芋在他上车坐了好一会儿后才拉开后排车门上车。

Who ever loved that loved not at first sight?这句英文在她脑海回荡,之前她已经忘记了,今天却突然想起。

杨霭徊知道她一定会哭,就没开车内灯,但他还是透过后视镜看到她低着头,一遍遍悄无声息地擦鼻涕和眼睛。那种感觉再次涌上来,他没办法描述。

快到的时候,怀蒲芋说:“清真寺的人也不一定能唤醒你妹妹,但试试也许真的行。”她想他不了解,以为那里的人一定可以救他妹妹结果失望。真主考验也怜惜,人们只能一步步寻找办法,等候。

杨霭徊听着,那种感觉的名字呼之欲出,想哭的感觉。她就像永远与一个亲近的人告别一样,似乎有许多叮咛想要告诉对方,于是两个人的眼泪被催化出来。

“嗯。”他打开灯,仿佛要看一下她究竟长什么样子。自认识她以来,他不记得她的样貌,只是见到就认出了。

“做了坏事只要悔过改正就会被原谅。”但知错而错……悔过,直到最后一天,也许会被饶恕。

杨霭徊蒙了,在她拉车门的时候,又按了中控锁关上车门。

“我没有欺负你。”什么坏事,顶多tricks。

怀蒲芋后悔自己自以为是想要帮他。

“我知道,先走了,麻烦开一下门。”

她学聪明了,居然观察到了。杨霭徊希望她更聪明一点,真的,不然很糟糕,甚至成为笑柄。

杨霭徊看着怀蒲芋头也不会地走远,他才发现她今天带了发卡,在校门口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处闪着丝丝金色光芒。他想喊她,最后还是没喊。保安大叔似乎在盯着他的车。他不想引人注目,最不以为然的就是操场表白,自取其辱。

不,他不表白。

之后他开车回了父母家。看到桌子上的像电话卡一样大小的录音卡,打开听到里面的声音:你是杨霭徊吗?

你是杨霭徊吗?

又能说明什么?但他还没来得及反问,杨英岫又把手中的几张照片放在桌上,他没想到儿子居然会随随便便和一个女人住在一起,而他们在他高中毕业时就讲过不要他没结婚就同居。

那些私生子新闻铺天盖地,何止影响家族声誉,简直闹得社会乌烟瘴气,而他还在检察院工作,难不成一辈子当一个检察官助理混日子?如果不是他长大了,杨英岫想拿竹板打他一顿。他第一次不听话就出现这样难以挽回的错误。

杨霭徊笑着看了爸爸一下,拿起照片。一张是怀蒲芋透过窗帘缝探头张望,她侧站着,窗帘那层紫色镂空薄纱蒙住她半边脸,他发现这样的她非常像他在书房外面阳台上看到的一只鸟。两次,但不确定是不是同一只鸟。它探头探脑朝着外面,却像像在听屋子里有什么声音。在他要开窗的时候,它却灵敏地飞走了,但昨天他正在把搜集到的证据文件放进保险柜起身却又看到阳台那有只似曾相识的鸟,圆滚滚墨黑的头和蓝色的身子,似乎是0.618,帅鸟。但它不经意凝神谛听的样子也让他想到信鸽。

没办法,事情太巧了。他看向第二张照片,是他扔给她围巾时候的画面,第三张,让他忍俊不禁。画面中他和她抱在一起,以至于看不清她的脸。他想起当时他不断逼近而她却始终低着头,没意识到他距离她几乎只有一拳,听说衡水就是以这样的距离排队跑操的。

“难道不能谈恋爱吗?”他坐下来看向爸爸,又看向妈妈。

龚烛硅看了丈夫一眼说:“当然能,可你们没结婚为什么住在一起?还是说你要结婚?而我们甚至不知道你有女朋友。”

“所以跟踪我。”他淡淡地说。

杨英岫抬头看着儿子:“你说什么?”他被儿子对他们的不信任冲击得脑仁疼。

“小霭,你怎么会这样想?”龚烛硅看到丈夫脸色不好,担心父子争吵,便也发火。

不是他们。即使是,他也无所谓。在他脑海里信任总是与猜测犬牙交错,他不想斟酌,确认。只不过因为是爸妈,他庆幸他们确实没监视他。

“我猜错了。那这些东西谁给的?”

“不知道谁直接放到了门前台阶。”

“小霭,你得罪人了?”龚烛硅知道二者八竿子打不着,但思及他的工作还是有点担心。

“怎么会?”他只是一个助理。

杨英岫也被妻子绕进去,忽略了儿子之前怀疑他们。

杨霭徊有点羞愧,爸爸似乎在说他工作差劲毫无威胁。之前的夸赞是父母教育孩子的方法吗。

怀蒲芋总是一再因为各种事情哭泣而引人怜悯,甚或是嗤之以鼻,比如他不耐烦。可他知道她的心骄傲。而他心里留着对世界的信任,却一次次发现世界是变色龙。杨霭徊此刻很想和怀蒲芋说话,不是道歉,只是想说话让她忘记流泪。

“没有,妈妈。”他想爱拍就拍,即使他与她真的有关系,谁的手会伸得那么长来干涉?

“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监控什么都看不到。我去找找邻居,也许那儿有监控,会有线索。”

“先报警吧。”龚烛硅想警察才有办法。

“先等等,看对方下一步有什么动作。小霭,你先去找邻居看看有没有拍到什么。”

“好的,爸妈,我先回去了。”

“住在这儿吧,万一人家又回去了呢?”儿子也真不当回事。

“他不会那么蠢。”回去的话也正好,玩玩。

“我也过去一趟,硅。”杨英岫起身边穿蓝色大衣,边对妻子说,“你在家里,就不要去了。”

“我也要去,你们都走了,我怎么敢待着。”她想的是共进退。

杨英岫曾对龚烛硅说:“一个化学高材生敢在实验室面对彩色火焰却要他陪着才进卧室,真的够硅。”

新婚第二天,她在书房拉着他胳膊说:“房间黑乎乎的,我才来不到两天,所以你来开灯、拉窗帘。”她待在陌生的地方会很心慌,杨英岫就是她唯一的回音。

他放下财政政策文件和她一起去卧室,先进门开灯,她才背着双手悠悠地感叹彩灯一会儿紫一会儿红,一会儿亮白一会儿明灭。见他没拉窗帘就要走,她急急地喊住他,指着天蓝色窗帘。杨英岫笑着走到窗边,看到玻璃中的她在彩色朦胧光亮中娇嫩欲滴,他拉上窗帘后到她面前轻吻她的嘴唇,上面还有芒果味,对她说:“我就在,不要怕。”然后回了书房继续看文件。接下来一周都是这样。后来龚烛硅不再找他,但他去书房工作之前会先到卧室开灯、拉上窗帘。

杨霭徊长大后发现了这个秘密,很是为他们的小题大做觉得脚趾抓地。

杨英岫也不放心留她一个人,但那边一切未知。他说:“我们过去看看就回来,我会锁好门。”

“我也看看。”

杨霭徊差点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他都这么大了,他们还是这么旁若无人。究竟谁有危险?

“爸,你不用去,也许对方不是针对我或者哪个人有偷窥癖吧。你也说过我很勇敢。”不是讽刺,是宽慰。在爸爸说要陪他去面对可能的危险时,他就更不在意谎言与真实。

“我在警察局有同学,我再问问他们对方可能有的动机。先走了。”

“我们三个一起过去。”杨英岫给妻子递过去围巾。

“不用。我先找邻居看监控,有事会打电话。”他急急地出了门。

他爸妈没再坚持,留在家里等儿子的消息。

杨霭徊开车到邻居门前突然想到自己说的也许对方不是针对他这句话,他只是安抚爸妈但此刻却意识到照片中还有另一个人,不是只有他。可她只是一个学生,又能得罪谁,而且即使有人觊觎她偷窥她,也不该去他家,更不会把照片寄到他爸妈家。

声东击西?他想怀蒲芋那么爱哭,应该不会得罪人,以至于那个人如此大费周章。但他下车后还是先给她打了电话。

一段纯音乐过后,是“谢谢如此温柔/捧着爱静静等候……”杨霭徊笑起来,以前没发现这歌词与他多么相配,就像在说他爱她所以关心她,比如此刻,在他们已经……他想说吵架可又不是这样,说不出来,他又给她打电话。也许这就是他始终喜欢电话通讯的理由,除非对方换了号码,不然一定可以打过去,直到有人接电话为止。他又想起,也可以把电话拉入黑名单。原来其实和其他方式也一样,还是会杳无音信。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几秒后才发现手机没声音。

杨霭徊在瞬时之间决定如果她真的挂断,他真的不会再管她。他没把屏幕移到眼前,依旧放在耳边。

然后他问:“是不是有人喜欢你,居然找到我家还有我爸妈家了。”他发现自己笑不起来,他的笑窝只是一个凹陷,没有笑容。

听见另一端悠久的回音传来的时候,他几乎感谢她没让他在寒夜对着已经挂断的手机说话,像在苦苦挽回一个人,多可笑!

他没听她说什么,只是懒散地问她:“为什么那么长时间没接?竟然还以为是诈骗电话?也太没记性了。”

怀蒲芋心惊肉跳,她没想到她会给他甚至他爸妈带去了那么大麻烦,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删除他电话。刚才她也一直听着“谢谢你如此温柔……”最后还是接了电话。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电话一直没挂断她担心真的有事。幸好她接了电话,但也实在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她正焦急却被他接下来的问题弄得疑惑,最重要的应该是处理麻烦,他怎么还有闲心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等会儿说,我先给我爸妈回个消息。”

杨英岫和龚烛硅坐在沙发估摸着儿子到了一会儿了,便打电话过去,无人接听。他们慌张,杨英岫拍着妻子的肩膀安抚她,在家庭群里给儿子发了语音,又在个人微信发了消息。几秒后杨霭徊说:“刚到邻居门前,等会儿再给你们发消息。”两个人也只好等待。

“你听到之前的问题了吗?”他拨号打过去。

“我当时去洗衣房洗衣服了。”

“你知道是谁吗?”没人喜欢她。

“家里没监控,所以我去邻居家看看有没有监控。”

“那个人应该是针对你的,不会是因为我。你小心。”

“你说我人缘很差,招惹是非吗?”他很意外她没有跟着他的话走。

“不是,坏人做坏事有时都没理由。”无差别杀人案的新闻。

“我是坏人吗?”

她没再说话。

也许是因为她,所以一切糟糕。她不想说是他让她流泪,陷入窘境,他也说过一切是她自己答应的。忽然,她想起那通电话。她真的不该再接电话。可她接了,还庆幸。

你讨厌的发生在你身上,是自己的错也是对命运的验证,可最终还是自己的错。

“我来接你。”

怀蒲芋回宿舍后就坐在床上靠着墙壁看着窗外,感受世界存在的气息。舍友都回家了,她没拉窗帘。此刻,好像云层散去,她看到了一颗星,对杨霭徊这句话无动于衷,只是想到原来她一再反复是那样令人疲惫。

她说:“请你先和警察一起调查好事情是不是因我而起,那样我会配合调查。不过,应该不可能与我有关。不用再跑一趟了。”

“你小心,我先挂了。”她犹豫,等待,不知道等待什么。

没有声音,她按了挂断键,看了那个号码许久,发现自己其实还是没记住是15还是13。

人机也比她灵活,还懂得安抚人心,说自己不会取代人类,她却撇开自己说与她无关……杨霭徊不清楚是不是生气她的漠视,只是不断加速。20分钟后到她学校门前发信息给她说:“穿厚点出来,带你去看监控认人。”

她果然立刻回信息:“好,等我一会儿。”

杨霭徊靠着车身数了数星星,四颗,太小了。他很好奇那些星星认识彼此吗?为什么有时出来,有时又消失了?然后他笑起来,物理白学了。不过老师的确没讲过星星彼此是不是认识,甚至地球也还是不认识火星,不是他的错。他笑得更厉害,发出了声音。

十几分钟后,怀蒲芋从学校刷脸出来时,镇定了一会儿,向他走去。她本来目视前方,可看到他一直看着她的时候,没办法再忽略他,只好略微低头看着地面。

“好慢。”杨霭徊看到她睫毛因为戴了口罩落了寒霜,拉开副驾驶门。

“宿舍离门口很远。”

“我坐在后面吧,我不晕车。”怀蒲芋知道自己只是在配合调查,却还是要找理由。

“你坐在前面好说话。”

“行。”每次都是这样,她几乎可以预料到。他为什么要这样呢。而她自己又为什么要迟疑呢。他和她就好像因为他心灵高尚救了她却从此把他们都丢进了黑洞,因为无能为力,没有依凭,只能任凭所有事情一一发生,可无论怎么解释都没办法自圆其说。无尽的黑暗弥漫在心间,而他又好像是她唯一感知。只不过她对于他也许只是来自魔鬼的引诱。

怀蒲芋看着冬夜树木萧索,仿佛很冻。如此光秃秃的枝干,几个月后会葱葱郁郁,可因为此时太荒凉,无法想象那时的样子,也回忆不起来它们之前的样子。

而人,叶子落了就落了,没有来年。

“我们先到邻居家看看监控,也许那个人你会认识。”杨霭徊希望邻居家有监控。

他有些生气她的心不在焉。

“在听吗?”

怀蒲芋点头。

到邻居家门前,杨霭徊飞速下车,差点控制不住摔上车门。他干嘛要费劲找她,就像她说的,与她无关。

怀蒲芋下车的时候,已经见不到他了,她想应该就是进了眼前这一家,走到门前不知道怎么开门,也没尝试,就靠在墙壁等消息。

她喜欢坐在车上的感觉,无忧无虑,只需要随着汽车穿行,偶尔因颠簸而弹起。但开车的人却是疲惫的。她也喜欢靠在墙壁,静静的,无所思。可开心的时候是不必想办法忘记烦恼的。

高郁汀从摄像头看到有一个女生在门口,便问杨霭徊是不是和他一起的。杨霭徊从监控屏幕抬起头,看了看门前摄像头说:“没事,我去接她。”

他从监控录像中看到一个全副武装的人,一身黑色,还戴着墨镜,穿着鞋套和透明手套,等他从大门出去后突然跃进了栏杆,微微关上大门。几分钟后黑衣人似乎听到他关大门的声音便跃过后墙栏杆,消失了。

杨霭徊怀疑那个人有同伙,不然不会拍到怀蒲芋站在窗前的照片。他猜那个人也许是练跳高的,还很厉害。虽然栏杆不高,但黑衣人越墙的时候都没助跑。

直到看见女生的那双手,虽然没那么通红,但微微红紫的血管还是让高郁汀想起某一天见过的某个女生的手。

怀蒲芋也认出了他,惊得听不到杨霭徊说的话。但对方看起来不记得,她便也隐藏了自己的讶异,只回应了对方的点头问候。

杨霭徊发现了她的愣怔,以为她是被眼前这个勉强文质彬彬的男生的脸吸引,便拉着她去看监控。可怀蒲芋认不出来是谁。他决定把监控交给警察。

看到她和杨霭徊一起上了车,很熟的样子,高郁汀有点困惑。手会冻紫的人怎么会住在这一片别墅区。

小姨去了云南开会,他今天来陪读三年级的表弟写作业,却遇到了她。高郁汀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记忆力太好的原因还是她一个女生的手太触目惊心,他竟然认出了她。他根本不知道她的样子。

高郁汀关上门的时候,想到她之前站在门口,不禁猜测她与那个男生关系并不好。他不想怀疑一个女生的人品。

华艇再也没找过他。他觉得这样很好,有时候过程启示结果。华艇不知道他其实对与人深入相处觉得厌倦。他不喜欢了解别人,更讨厌别人了解自己。他没法想象与一个人一起生活,对于他爸妈的爱情,还有他身边同学的爱情,他总觉得不可思议,不烦吗?他只要一想到就觉得头疼。两个人怎么会全然信任对方,他都对爸妈说谎。

有时他也想也许大家不介意善意的谎言或者佯装不知,得过且过。可那样不是更令人疲倦?那又算什么矢志不渝的爱情。

“爱情”,有或无,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怀蒲芋也曾怀疑,因为她直到读书以后才在书本读到“爱情”。但她已经不再否认爱情,而有了自己的感觉。

感动是爱恋的火引。

怜惜是爱恋的露珠。

钦佩是爱恋指南针。

熟悉是爱恋的汪洋。

“爱情”是爱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