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冷杉下的毒

手腕上那铁钳般的力道几乎要碾碎骨头,陆沉舟眼中燃烧的怒火如同实质的烙铁,狠狠烫在林芷苍白的脸上。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库房内弥漫的尘埃和飘飞的纸屑仿佛都在他狂暴的低气压下凝滞。

“说!”那一声低吼,裹挟着血腥气和冰冷的威压,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那张纸上是什么?你在找什么?!”

剧痛和窒息感同时袭来,林芷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木架,退无可退。库房深处,杂物堆的悉索声骤然加剧,黑影——那个被陆沉舟一掌重创的袭击者,正挣扎着试图逃离这绝境!空气中那股清冽冷硬的冷杉熏香气味,如同一条受惊的毒蛇,正急速向幽暗的角落潜行。

物证已毁!人证要逃!

林芷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恐惧攫住了她,但养父咳血的面容、那混合着矿物腥气的绝望气息,比手腕上的剧痛更尖锐地刺穿着她的神经。不行!不能让他跑了!那冷杉气味是唯一的线索!

电光石火间,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执念压倒了所有顾虑。

“冷杉!他身上的冷杉熏香!”林芷猛地抬起头,不顾腕骨欲裂的疼痛,用尽全身力气指向袭击者逃窜的方向,声音因为急迫和痛楚而尖利破音,“是管事赵全!抓住他!他毁的纸上有毒药的线索!和我爹…我爹中毒有关!”

“赵全?”陆沉舟瞳孔骤然收缩,扼住她手腕的力道下意识松了半分。林芷话语里透出的巨大信息量和那不顾一切的指向,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心头的震怒迷雾。

家仇?毒药线索?赵全?!

就在这瞬息迟疑间,那黑影已经借着杂物堆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扑向库房深处一扇被旧屏风半掩的、极不起眼的小侧门!显然,他对此地路径异常熟悉!

“拦住他!”陆沉舟厉喝出声,几乎与林芷的指向同时响起。他反应快如闪电,松开了钳制林芷的手,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目标直指那逃窜的黑影!玄色衣袍带起的劲风刮过林芷的脸颊。

然而,还是慢了半拍!

“砰!”

一声闷响,那扇破旧的侧门被黑影用身体狠狠撞开。门外,是一条狭窄的、堆满废弃杂物的甬道,直通王府下人居住区域的外围。黑影没有丝毫停顿,捂着受伤的胸口,踉跄却迅疾地没入昏暗的甬道深处,只留下一缕迅速消散的冷杉余味。

“该死!”陆沉舟追至门边,只看到一片狼藉和空荡的甬道。对方熟悉地形且早有退路,一击不中,远遁千里。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猛地回身,目光如冰锥般刺向瘫软在木架旁的林芷,以及吓傻了的云雀。

“来人!”他一声令下,门外守候的侍卫立刻涌入。“封锁库房!全府戒严!给本王把赵全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命令冷酷无情。

侍卫领命,如狼似虎般散开执行。

陆沉舟一步步走回林芷面前,高大的身影再次投下浓重的阴影。库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他俯视着脸色惨白、气息不稳的林芷,之前的暴怒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探究和审视。

“你,”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比怒吼更让人胆寒,“跟本王来。”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云雀,“你,留在这里,不得离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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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去书房,也没有回东暖阁。陆沉舟直接将林芷带到了王府西侧一处守卫更加森严、气氛压抑得如同铁牢的独立小院。这里是王府私设的刑讯之所,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洗刷不净的血腥气和绝望的阴冷。

一间四壁无窗、只点着几盏昏暗油灯的石室。冰冷的石壁反射着幽光,中央一张沉重的铁木椅,旁边散落着一些叫不出名字、泛着金属冷光的器具。

林芷被无形的压力推着,跌坐在冰冷的铁木椅上,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踏入这种地方。

陆沉舟没有坐。他像一尊沉默的杀神,矗立在林芷面前几步之遥的阴影里,玄色的衣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骇人,锐利如刀,牢牢锁定着她。

“现在,”他的声音在石室中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隐瞒的,一字不漏地说出来。”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林芷紧绷的神经上,“那张纸上的粉末,是什么?你爹中毒,与王府、与赵全、甚至与本王,有何干系?还有…你究竟是谁?”

最后一句诘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芷心口。替嫁的身份,始终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石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冰冷的铁木椅硌得她生疼,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腾。手腕上被陆沉舟扼出的淤痕火辣辣地疼着,提醒着她眼前这个男人掌控着生杀予夺的权力。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说出一切?暴露异能?承认替嫁?后果是什么?她不敢想。可养父的面容,那矿物粉刺鼻的腥气,赵全袖口的冷杉熏香…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巨大的、深埋在王府甚至朝堂的黑暗秘密。仅凭她一人之力,在这龙潭虎穴中,真的能撕开这黑幕,找到七星海棠,救回爹爹吗?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陆沉舟的耐心似乎也在这沉默中一点点耗尽,阴影中的压迫感越来越重。

就在那无形的压力即将压垮她的临界点,林芷猛地抬起了头。她没有看陆沉舟,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石室冰冷的墙壁,仿佛穿透了石壁,看到了遥远的江南小镇,看到了病榻上气息奄奄的养父。

“我爹…林怀仁,”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在死寂的石室里缓缓响起,“不是病,是中毒。一种…极其复杂的慢性混合毒。”

陆沉舟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静静听着。

“毒发时,他咳出的血…是黑色的。”林芷的声音微微发颤,那绝望的画面再次撕裂她的心,“那血的气味…我永远忘不了。腐坏内脏的腥臭里,混杂着一种…一种很特别的、铁锈混着干涩土腥的矿物味。”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继续道:“我爹…曾是个走方的郎中。承平七年…他随北境大军行医归来。就在回乡途中,遭遇了‘山匪’袭击…那毒,就是那时中的。”她抬起眼,终于迎向陆沉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解药里,需要一味极其罕见的‘七星海棠’。”

“七星海棠?”陆沉舟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是。”林芷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为了得到它的线索…我被迫替堂姐嫁入王府。”她终于说出了这个最大的秘密,心脏悬到了嗓子眼,等待着雷霆震怒。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并未降临。陆沉舟只是眼神更深邃了几分,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辨别她话语中的真伪。石室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所以,你在库房翻找旧物,是为了找七星海棠?”他问,声音听不出喜怒。

“起初是。”林芷坦然承认,“直到…直到我闻到了那个气味。”

“气味?”陆沉舟抓住了这个关键。

“对,气味。”林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但此刻,她别无选择。她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我在库房那堆旧账册里,闻到了…和我爹毒血里一模一样的矿物腥气!就在那张被赵全毁掉的草纸上!”

她猛地睁开眼,直视着陆沉舟,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光芒:“王爷,那气味独一无二,我绝不会闻错!赵全拼死也要毁掉它,为什么?那矿物粉出现在承平七年的北境军需账册里,又为什么?我爹当年随军归来就中毒,赵全…他是王府的管事,他身上有和袭击者一模一样的冷杉熏香!这一切,难道是巧合吗?!”

“承平七年…北境军需…矿物粉…”陆沉舟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眼神深处仿佛有风暴在凝聚。林芷的话,像一把钥匙,猝然捅开了他心中某个尘封的、布满疑云的角落。边军粮草案!那导致无数将士惨死、被掩盖的惊天大案!粮草中掺入的,正是吸湿性极强的劣质矿物粉!

他看向林芷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单纯的审视和怀疑,而是混杂着震惊、锐利审视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孤女,竟然凭借着一种匪夷所思的、对气味的敏锐,将线索精准地串联到了那个他追查多年、讳莫如深的巨大漩涡边缘!

“你…”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迫感让林芷几乎喘不过气,“仅凭气味,就能断定?”

“是!”林芷斩钉截铁,毫不退缩。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犹豫都会前功尽弃,“王爷若不信,尽可去查!赵全的住处!那本军需账册的来源!那矿物粉的用途!我爹林怀仁当年随军的记录!这些,总不会都是我的臆想!”

石室内再次陷入死寂。陆沉舟的目光如同实质,在她脸上逡巡,审视着她眼中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深藏的悲痛。良久,那股迫人的压力似乎收敛了几分。

“萧战!”他忽然扬声。

守在门外的暗卫统领无声出现。

“带人,立刻去查赵全的住处!掘地三尺,任何可疑之物,都给本王带回来!”陆沉舟的声音冷硬如铁,“还有,调阅所有承平七年与北境军需相关的存档记录,包括当年随军人员的名册!”

“是!”萧战领命,身影瞬间消失。

陆沉舟的目光重新落回林芷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算计,更有一种被意外卷入棋局、不得不重新评估棋子的锐利。“林芷,”他缓缓开口,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王妃”,却带着更深的意味,“你最好祈祷,你所说的,句句属实。否则…”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冰冷。

林芷紧绷的心弦并未放松,反而因他话语中暗藏的某种结盟可能而更加忐忑。她赌对了方向,但前路依旧凶险。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石室里只有油灯的微光和两人压抑的呼吸。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萧战去而复返,脸色凝重,手中捧着一个用布巾包裹的小木盒。

“王爷!”他快步上前,将木盒呈上,“在赵全床下暗格里发现的!守卫严密,有机关,但已破除。”

陆沉舟接过木盒,入手微沉。他揭开布巾,打开盒盖。

林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锁定。

盒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看似不起眼的物件:几块深褐色、形状不规则的干硬块状物,散发出一种苦涩中带着奇异腥气的味道;一个青瓷小瓶,瓶塞密封;还有几封边缘磨损、没有署名的书信。

陆沉舟的目光首先落在那几块深褐色的块状物上,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林芷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灵嗅”在木盒打开的瞬间,就被彻底激活!一股浓烈到几乎让她晕眩的、混合了数十种剧毒药材的狂暴气息,如同无形的毒龙,从那青瓷小瓶中狂涌而出!这毒性之猛烈、配方之歹毒,远超她见过的任何毒物!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

就在那狂暴的剧毒气息深处,她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如同跗骨之蛆的——矿物腥气!和她爹毒血里的气味,同源!

“那瓶子…”林芷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颤抖,手指不受控制地指向那个青瓷小瓶,“里面的毒…有那种矿物粉!和我爹中的毒…同源!”

陆沉舟猛地看向她,眼神锐利如刀。

然而,变故陡生!

就在萧战和陆沉舟的注意力都被林芷的惊呼和那青瓷小瓶吸引的刹那——

石室角落一处看似浑然一体的石壁阴影里,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细缝!一只戴着黑色皮套的手闪电般探出,指尖捏着一颗龙眼大小、通体乌黑的蜡丸,精准无比地射向陆沉舟手中的木盒!

“小心!”林芷的尖叫和萧战的怒吼同时响起!

“啪!”

乌黑蜡丸在触及木盒边缘的瞬间爆裂开来!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轻微的脆响。一股粘稠如墨汁、散发着刺鼻甜腥气的浓稠黑雾,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骤然喷涌而出,瞬间膨胀,带着吞噬一切的死亡气息,将陆沉舟、林芷,以及近在咫尺的萧战,完全笼罩!

视野瞬间被剥夺!粘稠冰冷的黑雾带着强烈的麻痹感,疯狂地钻向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