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人

“死亡模拟已结束。”

冷冰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少年盯着墙上的钟表，自言自语道：

“我进入模拟时是7点45分40秒。”

“出来时是7点46分3秒。”

“果然。”

“进入模拟世界后，现实世界的时间并不是停止了，只是相对变慢了很多……”

“还剩下14分钟，必须要抓紧时间找到生路才行。”

“黄泉。”

“我选择，死亡模拟。”

……

第三次无缝接入模拟世界后，祁霖睁开眼，望着镜子中自己的脖颈。

“只有刀影，没有刀，伤口也是从刀影斩来时才开始撕裂的。”

“所以，那刀影根本没有实体。”

“或者说，刀影就是实体。”

“因为杀人的，就是影子！”

“操控影子杀人……这我该怎么应付？”

祁霖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日记和照片。

暂且不说前身能不能处理眼下这种局面，就说对方对自己的防备心理，自己在找出这个家真正的“死者”之前就完全不能指望他愿意出手帮忙。

既然借不上力，那就只能自己来了……

祁霖眯了眯眼睛，沉思片刻后，心里暂时有了主意。

“无论如何，这远不是我能够对抗的力量。”

“既然已经确定了对方的杀人手段，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打不过，我还不能往人堆里躲吗？”

祁霖冷哼一声。

“如果凶手是教堂的人，顾忌社会影响的可能性还是非常高的。”

“只要能撑过8点，我在下一次模拟中腾挪的余地也就更多了。”

正面敌不过，逃跑自然也不失为一种智慧。

说干就干。

祁霖从衣柜中翻出一身黑衣迅速换上，记下墙上钟表的时间后，便拉开房门，轻步迈出。

楼道很黑，祁霖没有开灯，凭着来自于前身的模糊记忆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

记忆中，这个家一共有三层，一楼是厨卫和客厅，二楼是卧室，三楼是平层阁楼，总体算下来超过两百平，是毋庸置疑的豪华住宅。

只不过目前这偌大的房子只有住在二楼的祁霖和住在阁楼的奶奶两个人。

剩下的家人中，姐姐在去年10月份之后的三个月内不知发生了什么，最后住进了医院；父亲在南洛州出差，不过最近就要回来了，这都是在日记中有明确记载的。

而全家福上那位疑似“母亲”的女人，如果确认是日记上那个被乱码覆盖的名字的话，那么此刻必然也在医院。

家庭成员的分崩离析，导致构成这个家庭物质实体的这栋房子整体上十分空旷寂寥。

走出房间的祁霖借着月亮的微光慢慢摸到了二楼楼梯口，一股浓烈的异臭正好也在此时传来，祁霖忍不住皱眉，抬头，目光穿过环形楼梯之间的一道道立柱，望向臭味的来源——三楼阁楼。

漆黑的楼道内，阁楼门缝下那不断闪烁的蓝色幽光十分惹人注意，里面隐隐约约似乎还夹杂着说话的声音。

怎么回事？

奶奶在里面干嘛？

察觉到异常的祁霖身体前倾正准备凝神听个清楚。

然而。

“咚”的一声。

楼板不稳，他一脚踩了个空。

阁楼门内闪烁的灯光和说话的声音立刻就停了下来，甚至连异臭都在祁霖鼻尖消失了个干净。

祁霖龇了龇牙，把腿从空隙里拔了出来。

一边在心中诧异老人的听力真好，一边毫不犹豫飞步下了楼梯。

“小七，是你回来了吗？”

幽咽的语气伴随着开门的声音，祁霖最后只用余光瞥见了门后老人暗红色的裤脚。

……

比起二楼，一楼视野很亮，但那只是因为一楼足够破败。

此处大门已经不知所踪，月光穿透坍圮的墙面，照亮了满地灰烟。

祁霖想起来前身在日记中记载的和那群“伪装成教堂刺客的坏人”的战斗，就是抱怨将房门都打坏了。

此刻当文字照进现实，祁霖一时间还有些错愕。

难以想象，究竟是怎样激烈的战斗会将现场破坏到如此地步。

没有停留太久，祁霖谨记自己的使命，左右看看确认无人以后，他迈进了从后院绕小路而行。

祁霖继承的记忆非常少，而且很杂，很乱，对周边地形的熟悉是其中少有的能对眼下的局势带来帮助的。

比如现在这条路，便直通外边一条人员极为稠密的商业街。

祁霖在赌，赌就算自己没有逃脱凶手的追踪，对方大概率也不会在人员繁密的地方动手。

“这个世界，毕竟是正常人占多数的世界，报纸和网络媒体的存在说明这个世界的公众舆论还是具备一定影响力的。”

“只要我去了人多的地方，他们或许还是不会放过我，但一定会收敛很多。”

“那就是我的机会。”

而唯一让祁霖担忧的，就是那位在幕后操控影子猎杀他的凶手极有可能不会放任他离开，所以这次行动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阶段，就是他从家转移到商业街的这段路途。

这需要他足够隐蔽且快速。

带着这类念头，祁霖佝着身子，快步穿过了后院。

然而正当他要翻越护栏时，一道尖锐的声响猛然在身后响起。

“你是谁？”

祁霖身体一僵，直接撞在了护栏上。

能问出来你是谁这个问题，那大概率不是凶手……意识到了这一点的祁霖立时冷静了下来。

他一边强作镇定地爬起来，一边在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

不过当他带着笑容慢慢转过来，却发现背后空空如也时，一句“是我啊”便直接被堵在了嗓子眼。

“嗯？”

这是怎么回事？

祁霖很明确自己听到了声音的。

“你是谁？”

这尖锐的叫声再一次响起。

祁霖低头一瞧，才发现脚下一只完美融入夜色的黑鹦鹉，正站在草地上歪着脑袋看他。

“小七？”

他呼了口气，蹲下来想去弹这畜生的脑袋，结果被轻轻叼了手指。

“你怎么在这?”

“你知不知道奶奶在找你？”

祁霖恶狠狠地问道。

“我是小七。”

鹦鹉学人言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更别说这只已经在祁霖家中生活了将近十年的黑鹦鹉了。

在前身的日记中，它也早就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快回去……算了，随便你。”

鹦鹉没有理他，祁霖也懒得再管，这毕竟只是模拟，还是验证存活方案要紧。

于是他麻溜地翻越栏杆，继续沿着小路向前奔逃。

身后，小七望着祁霖的背影，一边拍着翅膀，一边不断尖啸着重复自己不知从哪学到的话：

“你是谁？”

“我是小七！”

“你是谁？”

“我是小七！”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

山月街是K74区有名的商业街，此时也正是这条街人流量最大的时刻，混杂在霓虹灯火与蒸腾白雾之中的人群如同河流一般蜿蜒向前，祁霖置身其中，感受着前后比肩接踵的人海拥潮，一种心中大石落地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想不到会这么顺利……”

他哈着气，累得几乎要跪下来，虽然早就从日记中了解过，但祁霖借着这次机会，对于这具身体素质的孱弱程度，也终于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认识。

这是一个运动能力几乎为0的弱鸡。

是日后在设定计划时必然要将体力这一重要因素纳入考量的短板里的短板。

“你好……呀，”祁霖顾不得休息，拉住身旁一名正在等待烤鱼摊位出餐的女孩问道，“请问现在几点了？”

然而女孩不知是没看见，还是故意的，并没有理会祁霖的连声呼叫，仍旧一边等待烤鱼一边和身边的朋友说说笑笑。

祁霖想了想，礼貌地没再打扰，又去找了隔壁一名正在低头看手机的男生。

“你好，请问现在几点了？”

男生也像是听不见一样，毫无反应。

“这个世界的民众都这么高冷吗？”

感到难以置信的祁霖又抓着对方的手臂摇了几下，男生疑惑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目光甚至没在祁霖身上停留半秒，就又落下了。

瞧见对方的反应，祁霖皱了皱眉，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走进附近的一家蛋糕店，向店员询问时间。

这次不仅一连问了三声，甚至还连拉带扯，直到祁霖一边在嘴里问时间，一边左手给他一拳，右手举着蛋糕打算拍他脸上的时候，对方才像是终于注意到了祁霖一般，吓了一跳，随后才一脸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才看到你。”

“时间是吧，现在是晚上7点56分。”

动作僵在半空，祁霖盯着对方的脸好一阵，随后重重呼了口气，将蛋糕放回去，点了点头，走出了店门。

身后店员扭头向同伴惊疑的声音还能听得真切。

“我靠，你刚才看到了吗？那个人跟个鬼一样就在我跟前出现了！！”

祁霖没有生气，但也并不因为得到了确切的时间而开心。

时间的话，他从刚才那名男生的手机上就已经看到了。

不过，既然已经知晓此行的结果，那无论再做些什么，显然也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祁霖坐在台阶上，跟前就是汹涌的人潮。

他望着自己的双手，它们并不透明，但人们就是很难看到自己。

所以……

“存在感被削弱了……”

祁霖低声喃喃。

双眸闪烁着明悟，表情却茫然无措。

“所以。”

“这就是没有找出死者的后果吗？”

祁霖一直在思考的，前身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找出死者的原因，于此，大概也终于有了解答。

存在感被削弱了。

而且看起来，是一个已经持续了很久的现象，到如今，已经除了剧烈的身体互动影响外，再也无法吸引其他人的主意了。

祁霖微微叹了口气。

难怪。

难怪自己能这么轻易地跑出来。

如果没人能注意到自己，身处这片闹市和身处那方卧室显然没什么不同。

反正只要对方不跟丢，祁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刑场，到点就会被刽子手准时处斩。

祁霖寻求公众舆论对凶手形成潜在制约来帮助自己脱身的方案，在还没见过结果之前，就已经事实上失败了。

不过……他们为什么能看到呢？

祁霖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阁楼的奶奶推门而出的画面。

与此作为对比，当时的他只是制造出了轻微的声响就被对方听见了，相似的例子在来的路上也能从小七身上找到，那只鹦鹉明显也能够清楚的感知到祁霖的存在。

“家人之间并不会受到存在感削弱的影响么……”

这也进一步说明，存在感的降低大概是他们这被“死者”诅咒的一家的共同特征。

“这一样来……”

“如果不找出‘死者’的话，总有一天，存在感会降到0，我也会在所有人面前永远消失的吧？”

这是谁都能够预料的结局。

然而，话音刚落……祁霖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微微一愣。

——更惨。

这是用颜料写在台阶上的两个字，而且看起来有小半个月了。

字迹风格和自己如出一辙，祁霖不用想都知道这两个刚刚没有的字体出现在这里是谁的手笔。

真是哪都有你……

祁霖摇了摇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这一次模拟，祁霖并没有翻看日记，所以理论上，他并不知晓“前身”正在观察自己，台阶上的这两个字，很显然是自认为处在“安全环境”下的前身在观察了自己一阵后，一时手痒补上的动作。

理由……大概是见不得祁霖对自己这具身体的结局发表了“存在感会降到0”如此乐观的看法。

但所谓“更惨”，到底又能惨到什么地步呢？

正想着，教堂的钟声伴着喧嚣的人海在此刻响彻夜空。

祁霖低头望着脚底下生出的长刀之影轻轻叹了口气。

此行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看清了自己目前的切实处境。

既然逃跑无效，那么下一次模拟或许可以直接从影子身上下文章，只要构建一个没有影子的环境或许就能避免刀影生成？

诸如此类的想法刚刚升起。

正引颈待戮的祁霖却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瞪大了眼睛……

不……

事情不对……

既然我的存在感已经降到这么低了。

甚至还跑出来这么远了。

那么……凶手，到底是怎么锁定我的位置的？

难道杀我的幕后真凶是——

家人？

……

长刀斩落而下。

头颅从台阶上落地。

尸体靠墙而倒。

满街行人依旧狂欢着他们的狂欢，娱乐着他们的娱乐，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脚下粘连的鲜血，踩碎的尸骨。

直到黄色的光芒笼罩整个世界。

“死亡模拟已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