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具毫无资质的肉身

「可以请您照顾好我的家人吗？」

当这样的字眼出现在了日记本上，祁霖表面上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在桌子下面，他的两只手，已经紧紧捏成了拳头。

成了！！

刚刚穿越过来就历经了整整13次模拟，毫无线索，只能用最笨的穷举法去博那微乎其微的5%的存活概率，结果被斩首11次，被射死2次，在这个过程中，祁霖不止一次地“以每次5%的概率来算，20次大概就能搏得一次成功”的简单计算来安慰自己。

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清楚那看不见一点希望的尝试究竟有多艰难。

好在努力并不白费。

就在祁霖已经在心中庆祝的时刻，日记本上的文字还在不断生成。

小祁:

「您可以以我，或您自己，或其他任何人的身份活下去」

「我无意以这具身体前主人的身份给您带来太多限制」

「或者说，我也很感谢您愿意接手」

「这具身体的具体情况，我想我已经在日记中写得很明白了」

「所以我不想死，并不是因为我恋眷这个总是处于死亡边缘的人生」

「事实上，在死神手里逃生真的很累很累」

「如果因为我不希望家人们伤心」

「我可能很早就已经想要放弃了」

「而且，我也极不情愿遵从死神给我规定的命运」

「如果要死，我更希望选择我自己喜欢的一场杀青剧本」

「被影刀在月夜下斩首想来是十分痛快的——」

「哦，关于影刀，您可能不知道，但在床板底下有一本《里世界》详细记载了这把刀信息，您稍后可以看看」

「——但人生又哪有多自由呢？」

「比起这个，我还是更加希望，我的家人能够摆脱诡异的影响，好好活下去」

「只有这样，我才能够放心归去」

「所以，我其实很感谢死神在带走我之前，安排了您来接替我的岗位」

「我，祁霖，诚心恳求您能照顾好我的家人」

「他们是我在这个人世间唯一放不下的牵挂」

他写了很多，很长。

关于影刀的内容，更解答了祁霖心中的疑惑。

于是他缓缓点了点头。

「好」

像是纸质协议在这一刻终于达成。

“嗒。”

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响之后。

日记的边角忽然燃起了火光，祁霖想要捻灭它，然而日记本却仿佛投影一般，将祁霖的手完全透了过去。

在这虚无的火焰之中，日记上还有文字在显现。

小祁：

「关于我的人生，到这里便已经结束了」

祁霖忽然反应过来了。

看来是之前一个月内的某位前身，通过直死视界与祁霖达成了协议之后，就十分放心地将日记烧了，以向祁霖表明自己的态度和决心。

日记的内容祁霖早就烂熟于心了，他也并不可惜，只是望着日记被烧干净之前留下的那最后的几行字，有些感慨罢了。

「真的」

「谢谢你」

「人生很辛苦」

「我以后」

「不来了」

熊熊升腾的火焰并没有温度，飞烟在空气中飘舞，落在地上却化作虚无，时空在这一刻彼此交错，祁霖甚至还在火焰的映照中看见了一个从襁褓中的婴孩，到草地上的儿童，再到镜子前的少年在郑重地朝他鞠躬问好。

当整本日记都化作了虚无，祁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这个一直在被死亡追逐的少年，或许也没那么在意被自己夺走了身躯。

而祁霖之前之所以在死亡模拟中被杀那么多次，既是因为他没有明确表现出可以处理诡异的能力和对他家人的善意，或许也是因为在前身看来，直接赐予自己死亡，也比操控这样一具被诅咒的身体要来的善良。

“死亡模拟已结束。”

冰冷的声音在祁霖耳畔响起，这是他第一次活着听到死亡模拟的结束音，这也意味着只要祁霖在现实中照搬他在这次模拟中的操作，成功度过这次名为「转让协议」的死亡事件也就顺理成章了。

很快，仿佛视线中的一切事物都被人慢慢调高了明亮度，那金黄色光芒从房间内一切物体的边缘开始，逐渐占据了祁霖的全部视野。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黄泉】冷漠的声音重新响起：

“死亡模拟已结束。”

他睁开眼睛，瞧了一眼墙上的钟表，7点49分，才最终确认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恭喜宿主通关死亡事件：「转让协议」”

“是否现在发放存活奖励：”

“【一具毫无资质的肉身】×1”

“【冥沙】×30”

“存货奖励居然现在就能发放吗？”正在复刻上一次死亡模拟中的行为，准备出门去和奶奶“偶遇”的祁霖愣了愣，直接选择了稍后发放，他暂时没时间思考这件事的奇怪之处，而是专心于表演，以严格遵循死亡模拟中的通关流程，防止意外发生。

在模拟世界，祁霖需要尽可能活跃一些，以尽可能多知晓自己的哪种行为会带来哪种后果。

但在现实世界，稳妥则代表了一切。

……

大概二十分钟后，祁霖望着桌子前燃烧的日记本。

虽然说了稳妥代表一切，但到了最后，祁霖自己还是没忍住问了那个问题。

小霖：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意外占据了这具身体，你会怎么对待他？」

小祁：

「这就是我把日记留在这里的另一个目的，我想告诉他这不是一种幸运，除非他拥有先生这般的能力，否则绝望不必传承，痛苦必须到我为止」

绝望不必传承，痛苦到我为止么……祁霖想起自己之前十余次死亡时心中的愤懑和不甘，轻轻地叹了口气。

直到日记本完全燃烧殆尽，冥冥中，仿佛有一种灵魂完全掌控身体的肆意的快感，一种肩上压力俱消的轻松。

祁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取得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没有人再在暗中偷偷观察并威胁到他的生命了。

脑海中，之前从未察觉到的一团柠涩的记忆也如同画卷般缓缓摊开。

祁霖神识扫过那记忆中呈现的无数画面，脸上不禁闪过一丝错愕。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之前我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残缺得厉害。”

“我还以为穿越者都是这样的。”

“原来只是因为我的身体中还残留着一部分前身的执念。”

这部分潜藏在自己身体中未曾完全消逝的执念包裹着大部分的记忆躲藏在这具身体中某处，并没有被这具身体排斥，这也是祁霖难以察觉这团执念存在的原因。

直到刚刚，前身在与祁霖达成了协议之后，他坦然接受自己“到站下车”，放开了这部分伪装的执念，这才让祁霖开始接受到了这部分记忆。

而显然，只有到这个时候，前身才是真的已经死去了。

他再也没有手段能对祁霖进行钳制了。

“不过，我也不打算违背协议就是了。”

祁霖表情平静，虽然是为了活下去才揣摩、测试并迎合的对方的想法。

但……

“协议就是协议。”

“我答应你，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家人。”

“【黄泉】的事件名倒是取得极好。”

“「转让协议」……呵。”

祁霖轻笑一声。

「转让协议」倒是和他之前设想的单单转让肉身的性质不同。

明显还包括了转让责任。

转让观念。

转让未来。

“对了，这次死亡事件「转让协议」的存活奖励还没发放。”

祁霖忽然想起了这茬，他这次可是足足耗费了13粒冥沙，现在手中的冥沙已经缩小到了45粒，亟待弥补。

“黄泉？”

“存活奖励即将发放。”【黄泉】显然听懂了祁霖的意思。

不过……

“即将发放是什么意思？”

祁霖不是很明白【黄泉】的意思，【这具毫无资质的肉身】不是已经穿在自己身上了吗？

冥沙的话直接打到他账上就行。

难道打个账的仪式感必须这么强吗？

【黄泉】冷漠的倒计时声音响起。

“3”

“2”

“1”

“奖励已发放，请注意查收。”

看到自己冥沙余额涨到了75的祁霖脸上才刚刚绽放出笑容，下一秒便瞬间僵住了。

他低下头，望着脚下这道凭空出现的熟悉身影，眉头越皱越紧，表情越看越夸张。

到最后，他将这道身影翻到了背影，仿佛是终于确认了某个信息，祁霖从身体，到灵魂，全部都在战栗。

“这是……怎么回事？”

他难以置信地低声喊道。

“——为什么，我的身体，会出现在这里？”

是的，祁霖眼前这具突然冒出来的【毫无资质的肉身】，正是他前世真正的身体！！！

连屁股上的痣都一模一样！！

可……这具身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会被【黄泉】当做奖励发放？

【黄泉】从哪里把这具肉身变出来的？

而且。

既然自己的身体也穿越过来了，那么……为什么自己的灵魂没有出现在这具身体内，而是强占了和自己同名的小祁的肉身？

祁霖在质问【黄泉】。

但问题没有答案。

对方却一如既往，不对除自身规则以外的事情，做任何解释。

许久之后。

祁霖还是叹息着将自己前世的这具肉身拿布包起来，藏在了床底下。

无论如何，自己的灵魂已经进入了一具全新的身体，他已经不能再返回自己前世的身体了。

这也让他再次怀疑，这到底是奖励，还是麻烦，亦或者是，对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一种解释，或提醒……

另外。

“不会腐烂坏掉吧？”

祁霖现在格外担心这一点。

虽然对于【黄泉】将自己的前世的肉身作为奖励表示毫不理解，但理性告诉祁霖……或许自己干脆找个地方将这具肉身埋起来才是更加合适的处理办法？

反正前身的意志已经完全消散了。

新的世界，新的身体，新的人生在等待着祁霖去开创精彩的人生。

他连前身都劝过去了，自己不会反而迈不过去这道槛吧？

祁霖望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被这个奖励搅得心乱如麻。

算了！

先就这样放两天，看看情况吧。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祁霖坐在镜子前，习惯性地拿出攻略本开始优先清点脑海中那堆记忆显示的情报。

“果然，日记中那被撕掉的三个月里涉及到了一次【死者是谁】的事件。”

“姐姐是第一个给前身带来了家里有关于‘死者’存在的消息，可对方又是从何获悉的呢？”

“前身在那三个月中参与的内容并没有什么深度，多数还是姐姐自己一个人在对家中可疑的‘死者'信息进行调查。”

“而在那一次事件中，姐姐明确认为奶奶是死者，不过在求证的关键时刻，她却在三楼忽然疯掉了。”

“另外，姐姐说家中死者的存在会给其他家庭成员持续带来厄运，但情况貌似并不只是这么简单，她是当时只知道这么多，还是对前身有所隐瞒？”

“诡异么……”祁霖将这两个字画上了圈。

根据记忆中姐姐的说法，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异常，都可以归类到这种怪异的存在中去。

姐姐明确告诉过前身，可以提及诡异二字，但却不能提及具体的诡异的名字，譬如【母亲】。

记忆中并没有姐姐关于这方面更多的解释，所有的信息仅仅来源于之前姐姐对他讲解，甚至于祁霖去网络上搜索诡异二字，除了与之相关的这个世界中一些恐怖小说里的情节，

按照这种说法，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一个名为【母亲】的诡异，那岂不是整个世界都不能提【母亲】这两个字了？

可看网络上好像又不是这样，各种诸如【伟大的母亲】的之类的文章和官方公益文可是多得很呢……

祁霖没有想明白，只是感觉周身的温度忽然冷了一些。

嗯？

祁霖一愣。

面色骇然。

难道……连在心中想都不可以么？

他有些不解，但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这种恐怖的力量……

在祁霖没有注意到的案桌上，写着死者是谁的全家福照片里，那位下颌带着泪痣的女人悄然转动眼睛，目光死死地盯着镜子前的祁霖！

几分钟后，祁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镜子，注意到镜子中反射的案桌，才终于忽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猛然回头。

然而，并没有什么异常，连那张全家福，都安安静静地摆在那里，照片上几个人的表情都和谐而美好。

“是……幻觉吗？”

祁霖忽然有些不安。

“保险起见，还是再进行一次死亡模拟再说吧。”

这也是拥有名为直死视界的类似能力的前身的通俗做法。

在度过一次死期后，立刻使用直死视界，探查到自身下一次死亡的死期和死法，以尽量缩短从这次死亡事件结束到下一次死亡事件开始这段时间的无知时间段，确保自身不会由于下一次死亡事件在自己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脸爆发。

“黄泉！！”

“请选择模拟类型：”

“死亡模拟”

“随机模拟”

“定向模拟”

祁霖目光先是扫向后面两种模拟，尤其是随机模拟，之后倒是可以试试，而定向模拟由于需要特殊道具或者消耗大量的冥沙，祁霖目前条件有限，还打算再放放。

“我选择，死亡模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