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北关

张晴朗出了院落,远远便看到一位着襦裙的女子,撑着把红伞,娉婷向着江雨声院落而来。那女子不是沈云锦,还能是谁?

他当即一个闪身,躲到树后。

只见沈云锦来到院门前,也不敲门,只来回踱步,仿佛正纠结是否入内。

离得很近,张晴朗看得真切,心头却有股古怪感:

这位沈姑娘相貌与此前一样,却又不似同一人。步态也好神情也罢,全然不同。若说此前她是个柔弱少女,眼下却分明宛如尊雕塑。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又见江雨声闪出院子,边与沈云锦寒暄,边四处乱看着,看到枯树,似乎发觉了他,眨了眨眼,便迎着沈云锦进了院子。

这时候,沈姑娘又恢复了柔弱少女模样……

张晴朗想了想,在树干上刻下句“云中谁寄锦书来”,将“云”“锦”二字写得很古怪。看着这暗语,他心头也感荒谬:

这也太抽象了,江雨声能想得到嘛?

转念又想:沈云锦并不懂武艺,不至于能害了江雨声。

他便转身离开了。

……

张晴朗以前来过杭州城,出了沈府,四下打量一阵,认出自己是在清河坊周边。当即找准方向,朝清波门而去。

一路上,他先是找了家成衣店,换上套蓝浅雪同款的青色士子袍,随后,又买了书箱、两把雨伞、一套精装《玉壶兰》、几册稗官野史、诗集之类。

将换下的黑袍叠好,放进书箱;去掉一把雨伞伞柄,伞面套在铁锏外,挂在箱上。

抵达清波门附近,探查一番,听赵溪冷提醒城楼上有二品高手守着,见城门处有兵士拿着张肖像,一个个打量着出入城的人员,他退回城门附近一座茶馆,要了壶茶,耐心等待。

清波门在西湖东岸,时常有些文人骚客出城游湖。今日虽然冬雨绵绵,人少了些,但也就喝了一壶茶,看了一会小说,张晴朗便见到几人结伴朝城外走去。

他赶忙甩下一钱碎银,无声无息间,来到了几人身旁。

那几人一无所觉,还在搞着键政。

“都说皇上驾崩了,但我看也没全城戒严,恐怕传闻不实。”

“你懂什么,这叫外松内紧。何况,现在就大动干戈,岂不承认圣上在逃……咳咳,被江湖宵小刺杀了,岂不贻笑千载?”

“家父已命人……传递了布政使大人命令,将这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了。不多时,就该有钦差大臣来了。”

“唉,先是藩王谋逆,再有皇帝遇刺,我看这大离……”

“……”几人一时不语。

“欸,这位兄台,你很面生啊。”终于有人发现了张晴朗。

张晴朗“啪”得合上书,不经意间露出其上金灿灿的“玉壶兰”三个大字,面露茫然地看向几人:

“哦,小可一不留神,惊扰了几位,真是抱歉万分……”

这《玉壶兰》脱胎自《忠义绿林传》,以潘玉莲、李壶儿、庞春兰三位女子为线索,讲述一位东方大官人的奢靡生活,继而摹出人情世故,写尽悲欢离合。不过,此书更为人称道的则是其中大胆的描写……

果然,另一人见了他手中书,当即正色道:“兄台言重了。”

又一人道:“像兄台这般好学之人,正是我辈楷模。此书微言大义,高深莫测,我等读了,多有疑问。以兄台在大街上公然看书的境界,想来已是学究天人。不知兄台可愿同行,为我等解惑?”

说着,他贼眉鼠眼地看看周围,歪着脖子夹住雨伞,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捧着双手,想从张晴朗那儿接过书本。

张晴朗从善如流,通报了姓名后,当即将书递上。

那人接过,只用手指摩挲着布装书封。见此,张晴朗微微一笑,自顾自讲解起来。他前世生在互联网时代,什么没见过,姿势水平极高。

他一番旁征博引,唾沫横飞,直说得几人眼睛泛出绿光,听得赵溪冷“无耻之尤”说个不停。便连出城时,检查的兵士都竖起耳朵,听起他压低声音的讲解。

张晴朗瞥眼画像,松了口气。画像上的人与他虽有相似,却是一眼的刻毒狠辣,与他气质全然不同……

几人出了城,张晴朗借口有事,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与“蓝兄,有空来‘春香阁’找我”的叮嘱中,一路向北而去……

……

走了半晌,到了武林门外北关镇,张晴朗找了家馆子,吃了午饭,随后便直奔蓝浅雪的小院而去。

因大运河码头存在,北关镇极繁华:各式店铺、客栈、秦楼楚馆之类不可胜数;人头攒动,商贾、百姓、江湖人,三教九流云集。

蓝浅雪的院子在整个镇子最西北角,与繁华处颇有些距离,对张晴朗而言,属于进可方便甩锅,退可跑路。

张晴朗向来谨慎,虽明知芷儿不太可能撒谎,还是沿着小院探查一圈,又拜托赵溪冷感知了四周有无强者。

“没有。”赵溪冷似乎仍没从此前那些知识的冲击下缓过来,语气颇冷淡。

张晴朗这才进入院中。

赵溪冷登时跳了出来,一脸严肃,表情再不复此前的生动,以至那一直古井无波的黄铜色眼睛看起来都不再违和。

张晴朗推开房门,忙于检查屋内情况,却是没有发觉。

“你的修为被限制在了四品巅峰。昨夜我正要说补救办法,却被不速之客打断。之后,你也不问。我知道你心里很急迫,不问是觉得我可疑,想等我开口,从而占据主动。”赵溪冷看着他的背影,双手抱胸:

“别急着否认,我说这事,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说明,我很了解你。”

张晴朗揭掉了床上被褥,随手丢在地上:

“那是自然,姑娘一直在源石中,属于是看着我长大的。

“只是,我不明白,姑娘为何抹去我这十天记忆。我猜测,姑娘是担心我知晓雇主是皇帝后,远遁海外,不帮姑娘的忙。但若姑娘了解我,应该知道,张晴朗不是那种人。”

“我抹你那十天的记忆,并非有什么目的,只是理当如此。”

“理当如此?”张晴朗转过身,看向她。

“这其中缘由很复杂。”赵溪冷道,“我不是一直在源石之中,事实上,我是自……”

话说到一半,声音忽地止住,张晴朗颇感困惑:

因为,对方的红唇明明还开合着,他却听不到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