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国营酒厂

“哥，这小鱼儿炸了能酥到骨头不？”小妹卫萱扒着灶台直咽口水。

“能啊，不过得看火候。”

秦卫东拎起竹篾筛子抖了抖，早上捞的青虾簌簌落进陶盆，半透明的虾身蜷成月牙，须子上还缠着星点青苔。

这虾子金贵，秦卫东反复泡两遍才去得了土腥。

灶台上摆着粗陶罐，揭开布封能瞧见暗红的豆瓣酱，这是用秋收的蚕豆混着野山椒发酵的，酱香混着隐约酒气，闻着像封存了半季日头。

墙角瓦瓮里存着晒干的朝天椒，秦卫东抓了把在石臼里和花椒伴着捣，辣味呛得小卫萱连打三个喷嚏，摇摇晃晃差点掉进洗鱼盆，引得卫吉哈哈大笑。

“卫萱，卫吉，你们离远点，不要让油溅到身上。”

“嗯呐。”两个妹妹乖乖的退老远。

小鱼裹着薄盐粒下锅，辣椒末沾了热油，油星子溅起来像开了朵红梅，空气里倏地炸开股焦香。

秦卫东往笊篱里撒了把青花椒，又抖进两勺自制的五香粉（桂皮紫苏八角碾碎混着橘皮），混着辣椒面在油锅里翻出绛紫色。

炸透的小鱼捞起来时通体金黄，往酱料里滚三滚，活像裹了层糖霜的琥珀。

“来，尝尝。”秦卫东拎起两条小鱼分别递给两个妹妹。

“哇，大东哥，好香！”卫吉简直被香迷糊了眼，也顾不上烫，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整只小鱼吞了下去。

卫萱也没好到哪去，小嘴被辣的红红的，依然止不住的往嘴里塞，直呼好吃。

做完麻辣小鱼之后就是炒麻辣虾。

“小妹，卫吉，离远点呀。”秦卫东再度出声提醒道。

滋啦一声，豆瓣酱在热油里化开，整间灶房漫起层红雾，虾子倒进去的瞬间，原本灰白的虾壳遇热蜷曲，竟透出晚霞似的金红色。

秦卫东舀了勺红亮亮的辣油浇在虾堆上。

葱段姜末在红汤里浮沉，活脱脱像浸了一匹红胭脂，鲜红透亮。

两个妹妹在一旁哈喇子直流。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打窗纸，灶膛里的火却烧得更旺了，映得满锅红艳艳的，仿佛把晚冬的日头全炖进了这锅麻辣鲜香。

“大功告成，来，尝尝。”

秦卫东夹起几只虾米搁在粗瓷碗里。

卫萱顾不得烫嘴，捡起一尾虾米就捞进嘴里。

“呼，好辣好辣……”

咬破虾头的刹那，辣味混着酱香直冲天灵盖，虾黄稠得能挂住舌尖，一边喊辣一边喊好吃。

“大东哥，你啥时候学的手艺呀，做的好好吃。”

卫吉抿了口汤汁，喉结滚动三下没说话，鱼骨与虾头在齿间嚼得咯吱响，一点都舍不得吐。

“乡里摆大席的大师傅，都没你厉害！”卫吉眼睛里满是小星星，直竖大拇指。

秦卫东笑了笑。

他原本打算留下一小碗麻辣小鱼，就当两个妹妹的零嘴。

可是堂妹卫吉咽了咽口水后摇头。

“大东哥做的这么好吃，肯定能卖不少钱。”

卫吉懂事道：“我和卫萱尝个味就行，不能耽误大东哥娶媳妇儿。”

卫萱也不懂啥是媳妇，但是却乖巧的点头。

“那你们好好在家里待着，晚上哥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嗯呐。”卫萱一听有好吃的，开心的直拍小手。

……

秦卫东将做好的麻辣鱼虾装进两个大陶盆，上下一扣，拿麻绳结结实实的绑在自行车后座上。

田螺最少也要吐一夜泥，秦卫东索性也就没做，将剩下的一大半调料收拾好。

他带上一杆幺斤的老称，骑着自行车来到镇上的国营酒厂。

浓郁酒香飘散数里，一连串富有时代特色的大红标语贴在酒厂外墙上。

“自力更生创名酒，艰苦奋斗为人民。”

“酿好酒，为四化建设添砖加瓦。”

“汉风徽韵酿美酒，淮水淝河育琼浆。”

“庐东酒，荣获国家银质奖章，品质保障。”

庐东县的国营酒厂效益很好，酿出来的庐东酒也在徽中地区非常有名，63年的全国第二届评酒会，和88年的全国第一节食博会，庐东酒厂都拿到了银奖。

标语上的银奖，就是指63年的第二届评酒大会。

秦卫东记得，一直到90年代后期，庐东国营酒厂才慢慢没落。

等到秦卫东在酒厂门口摆好摊，酒厂职工也陆陆续续开始下班。

他个子本来就高，体态匀称健硕，小伙子人也帅气，很快便吸引了不少职工的注意。

“叔，要不要来点麻辣小鱼回去下酒，今天早上刚从河里捞的，保证新鲜，不好吃不要钱。”

秦卫东注意到一个酒糟鼻的蓝褂大爷正朝这里看，背着个手，手里还提溜一瓶二锅头和两个空饭盒。

他立马掀开陶盆，露出鲜红透亮，辣气鲜香的麻辣鱼虾吆喝道。

“小伙子，你这麻辣小鱼怎么卖的啊！”大爷故意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然而不断滚动的喉头却将大爷出卖的彻彻底底。

“害，大爷你先尝尝，如果不好吃就算了。”

秦卫东拿筷子挑出来一只麻辣小鱼，用碗盛着递到大爷嘴边。

“你这小伙子，讲究。”大爷夸了句秦卫东，用手捏过小鱼塞进嘴里。

而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嗯，不错，好吃好吃。”

大爷恨不得连鱼骨头都嚼进嘴里，吃完还一个劲的嗦手指头。

“小伙子，你这小鱼辣的地道啊，够味儿，是下酒的好东西。”大爷连价都没问，直接掰开饭盒：“来，给我来二斤。”

秦卫东赶紧舀出来一大碗，用称一幺：“叔，二斤一两，高高的，咱这小鱼三毛五一斤，一共七毛。”

“多出的一两，就当送给您，也算我开张大吉，您看可行？”

国营酒厂的学徒一个月工资是27.5元，正式职工32元。

眼前这大爷看上去八成是个老职工了，月工资起码80元往上。

秦卫东这价格是真不高。

现在猪肉大概九毛一斤，而他这鱼虾不光是肉，还富含高蛋白，加上调料才卖三毛五。

“你这小伙子做生意厚道，大爷我不占你便宜。”

蓝褂大爷哈哈大笑，从兜里数出来七角钱毛票，还有一张二两的庐东粮票，硬塞给秦卫东。

这个年代的人大多淳朴善良，没有后世那么多算计，你优惠我，那我肯定不能让你吃亏。